活着(因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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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深, 星光越浓。

她渐渐不哭了。总算是哭够了。

薛无晦才问:“你想知道我的事么?”

她没抬头,忙着用袖子擦脸,说:“嗯。”

他刚想开口, 却突然沉默。从哪里讲起?可以讲的事有很多,但仔细想想, 又似乎每一件都没有讲述的必要。他的时光和事迹都已死去, 对今天的人世没有任何助益。如果他想讲,那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需要倾诉。

“……很久以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选出一点勉强值得叙述的事, “大夏初创,封栩是大夏的国师。”

“那一次……”

一千多年前, 当他踌躇满志、创下山河伟业时,他让封栩成为了国师。

那时他还活着, 那一场雨中的背叛也尚未发生,封栩还是兢兢业业的国师。那时,他曾为大夏的皇帝卜过一卦。

薛无晦从来不信命。他用封栩,只是为了定下国朝正统, 自己却从不曾信命。如果他相信命运,又如何能带领军队横扫天下,结束乱世,一统江山?

但当时,很多人都很相信命运, 也很相信祭祀、祈祷、占卜……他们相信通过这种方式, 就能预测人世的未来。

封栩尤甚。

封栩其实是他母族一系的人, 算起来还是他表亲。但薛无晦幼时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封栩却一直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们在争斗中站在他这边, 从而顺利地成了大夏贵族。

据说他们的选择,是因为封栩卜卦,算出薛无晦是胜利者。大夏创立后,整个封氏都对占卜更加狂热,封栩也越发迷恋窥测命运。

尽管薛无晦不喜欢,但封栩坚持要为他卜卦,说这是帝王安定民心的必要举措。最后薛无晦同意,每年新年祭祖,就让封栩登台起卦,卜个国泰民安、帝王长寿的吉兆。

那一次,封栩卜完卦后,就一直忧心忡忡。

祭祖仪式结束后,他拜见薛无晦,说他为陛下卜出了一次劫难。

“……是生死劫。”

他还记得封栩跪在殿堂上,四周黑纱庄严肃穆,人们重重跪倒、一片寂静,发出压抑的喘息。

他坐在御座上,却半点不在意,还笑:“哦,什么样的生死劫?说给朕听听。”

他从不信命,所以将封栩的卦象当茶余饭后的笑话听。

封栩那时是个孱弱的青年,骨头都比旁人轻三分,裹在厚重的国师礼服里,好像快喘不过气。薛无晦暗自觉得,这位和他有些血缘关系的国师说他有生死劫,可他自己看上去才是一副随时都可能夭折的模样。

他就更加没把封栩的话当回事。

但是,他的确记住了封栩的话。

封栩伏在地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说:“到那时,陛下将面临一个重要抉择……如何抉择,关系到陛下最后的生死。选对了,便是生,选错了……”

他噤声,不敢再说。四下也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被嫌弃吵闹。

薛无晦却大笑起来。他记得自己的笑声在广阔的宫殿里回荡,那黑沉的宫殿肃穆华丽,是直接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他喜欢那座宫殿,那是他的丰碑,也是敌人沾血的墓碑。

“……无非一死!”他收了笑,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且说说看,那是什么抉择?”

封栩抬起头。他深深皱着眉,表情充满担忧,那副不堪重负、仿佛随时要溺毙在压力中的模样,也许就是他后来鼓起勇气背叛的缘由之一,他太相信命运,也就被所谓的命运束缚了。他总是根据命运去做决定,却抛弃了自己的本心。但当时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未来。

他忧郁地说:“卦象难以准确解读……大致上,陛下不得不选择,是憎恨更重要,还是活着更重要。”

薛无晦没听懂,问:“何意?”

封栩却摇摇头,也很茫然。

对当时的薛无晦而言,这段对话只是无足轻重的插曲,他疑惑片刻,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作为帝王,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实在不必担忧含混不清的卦象。

但他的确记住了封栩的话。有时夜深人静,他终于闲下一些,便会不大认真地琢磨,到底是憎恨更重要,还是活着更重要?

这是个很奇怪的选择,因为它根本不像个选择。憎恨与活着并不矛盾,一个人完全可以恨着什么而活下去。不如说,就是因为憎恨、想要复仇,所以才要竭尽全力活下去,活到亲手杀死仇人的那一天。

薛无晦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一次次将剑刃送进敌人的咽喉,也最终构筑了这统一的天下。

这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选择。所以他既没有将这个选择当真,也不信封栩的话。

直到那个雨天。他从摘星台跌落,落入曾经忠心的臣子们的包围。他被按住,头颅被踩进雨里,他竭力睁眼,要记住所有仇人的模样,却只看见雨水落下,天边阴云滚滚。

他被斩下头颅。

他是仙人,斩下头颅也不会马上死去,所以他用最后的力量遁入陵寝,带着整座帝陵从世间消失,才在青铜棺椁中陷入沉眠。

千年之后,世上已几又一次分裂、统一,王朝几轮更替。

而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帝,成了如今阴森冰冷的死灵。

醒来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死灵依靠深重的怨气、恨意,盘桓世间,一心一意只想杀死仇人;这是他的力量本源。

他想要的当然更多。他不仅想要复仇,还想自己复活;他曾经的基业被人夺去,他就要将这天下重新改名换姓,要重新回到那座肃穆华丽的宫殿中,再次将自己的姓名深深刻进史册。

仅仅是复仇,如何抵得过他当年受过的屈辱!

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爱民如子?怜惜百姓?牵挂他人?

这都是活人才配享有的奢侈之物!为了复仇,他情愿将所有曾经看重的品质,一一踩在脚下。

他是死灵。死灵一旦将别的什么东西看得比仇恨更重,就会失去大半力量,再孱弱一些的,甚至会直接消亡。

然而,死灵又天生是矛盾的存在。明明已经死去,却还流连人世;说是仇恨,其实何曾不是深深眷恋生命?

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比死灵的怨恨更深。

然而,也再也没有谁,比死灵更加渴望活着。

生命,活着的感觉,哪怕是简单的太阳的温度、风吹过的凉爽,甚至下雪的冰冷,还有和他人交谈时的愉快或愤怒……

所有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再也得不到。没有任何感觉,也无法被人看见;失去了做人的资格,比路边一条野狗都不如。

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他原本是这么计划的。

他甚至以为,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但为什么……他遇见的是这个人?

在他的棺椁中,有一卷丝帛。他不记得这是从哪儿来的,但上面的确是他自己的字迹。丝帛上写,说将他唤醒、带他走出帝陵的人,是他的命定之人。

他其实觉得很可笑,甚至觉得这是伪造的。他从不信命,又何来命定之人,何况他自己没有任何写下这句话的记忆。

但他的确在意起来。无法解释的东西,总是让人更在意些。

他一直在观察她。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在观察她。

其实他的确骗了她。他需要有个活人写出“生”字,完成他的起死回生咒,但……也仅此而已。帝后契约根本不是必要的。

他完全可以换成另外的契约,哄骗她签下,等起死回生咒语完成,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杀了她,自己走出帝陵。至于其他事项,他也有的是办法。世人大多软弱惶恐、没有主见,他有一万种方法操控他们。

但他偏偏和她签订了帝后契约。

后来他跟自己辩解,说这都是因为她观想出了生机书文,她拥有消灭他的能力,所以他不得不调整计划,利用帝后契约与她互相制衡……

这只是借口罢了。他心中知道,他就是莫名地在意她。早在她观想出生机书文前,他见她的第一面,他就在青铜立镜前俯身,说要许她皇后之位。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她诚然貌美,可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连他活着的时候,都不曾为谁的容颜而动心,更何况他成了怨气深重的死灵。

他疑惑过。后来他明白了,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因为她的大道就落在生机之上。

世上有极少的人,天生便接近大道,或许她也是如此罢。假如他还活着,大约不会察觉异常,可他成了死灵,于是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的本能就已经被那份生机吸引了。

死灵是矛盾的存在。需要仇恨才能拥有力量,却又本能地眷恋生命。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压制这份眷恋,可原来不行。

她其实只是一个引子。从他和她签订契约、跟着她重回人世起,他就应该明白,他会透过她,重新看到他曾经热爱的一切。

当她凝视着秋日五彩的树林时,当她抚摸马匹的额头时,当她扶着车窗说“薛无晦你看那个书文好厉害”的时候,当她走在市井中问他喜不喜欢一个泥人的时候,当她举起一只蠢蠢的假兔子说要送给他的时候……

他总是想起――他不得不想起,他曾经多么热爱这世上的生命。

原本,在一切开始之前,他就是因为强烈的想要让所有人活得更好的愿望,而在尸山血海中奋战,最终立下万里江山。

束缚他的从来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在这世间恋栈不去,更多原来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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