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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能信你?”木卿又问。
“我的本事就是乐清教的, 我与他无亲无故,他何必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阮临霜没有实据,按时间算, 夭夭此时已经快到黄海之滨了, 自然也带走了所有凭证。
但她仍然开口道,“乐清知道自己活不长, 为了给小巫衡谋长久,才留下我与柴筝。当然你若不怀疑, 我也不强求。”
无论什么话从阮临霜的口中说出来, 就先有了三分可信度, 她没有老实人的诚恳, 却恬淡稳重不争不抢, 当一个人看着什么都不求时, 哪怕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话, 都容易钓鱼上钩。
木卿最终道,“今日之事我需要细想, 你……别出这院子。”
她这句话似意有所指, 但阮临霜短时间内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外头还不够乱,还得乱得彻底一点,潜伏在大靖国内的木桑人也在向长安靠拢,他们当中虽有信奉巫衡的,但未曾见到巫衡之前, 内心必然左右摇摆,再次站到克勤王那头也并非不可能。
神权与皇权共治的国家,所谓忠诚是一颗心要掰两半,随时可以倾斜,临时倒戈连背叛都算不上, 他们原本要效忠的就不只一个人。
这场大戏要是真的搅和起来,赵谦必是要伤筋动骨,而阮临霜正在等一个信号,等南北两边同时放出的信号。
但此时摆在阮临霜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她不能出宫,却必须与外面的人取得联系。
“姑娘……不对,而今该改口叫太子妃了,”芸香拿了件外衣过来,披在阮临霜肩头,“可惜您今日只穿了一件喜服,还有两件未曾动过,圣上体恤,也遣人送过来,就放在您房间中。”
阮临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她捅柴筝时避让得很快,基本没有沾上血,只有袖口与掌心各溅了三四滴,袖口上的融入红色喜袍中,已经看不清了,手心的这一片却十分刺眼。
芸香便又开口宽慰道,“太子妃放心,皇上既然将您接到宫中,就是想保全您,柴国公府势力虽然庞大,但柴筝抢亲在先,堂堂一个小公爷,怎可劫太子妃的花轿。既是她错在先,您不过是自保下手重了些,论罪……”
“你知道柴筝为何来抢我的花轿?”阮临霜轻声打断了芸香,“我已经与柴筝定了亲,只差今日这样的大花轿将我抬入柴国公府。”
芸香震住了,好半晌她才道,“可是你与她皆是女子……”大概发现自己说话僭越,芸香又低下头道,“何况您还是太子妃。”
“我嫁柴筝在前,太子娶我于后,论先来后到,当今太子可晚了柴筝很多年。”阮临霜在院子站着,也觉得有些冷了,便转身往屋子里走。
方才木卿离开时,院子的门打开了一会儿,外头站着清一色的侍卫,看起来倒像是正儿八经来保护阮临霜的,至少能瞒骗过芸香这样还算聪明的丫头,但阮临霜自己却清楚,这些护卫一来看着不让自己死,二来也不放自己离开。
阮临霜的话有些答非所问,芸香也不好跟在后面念叨,一个院子里有两个丫头其实就够了,小莲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桂花小圆子出来,口中抱怨着,“这院子看着大,厨房却丁点小。”抬头看见阮临霜,她才开心起来,“小姐!从家里给您带了吃的,尝尝?”
皇宫里的小院子基本都有一个开小灶的厨房,三个人进去都有些局促,但平常做些糕点或熬药、煨汤都近在眼前,也方便,当赵延迫不得已来见自己这位新娘时,远远便闻到了小米粥的香味。
不管外面有多么的混乱这一夜在宫里却太平的很,阮临霜这里需要什么,只要小莲插着腰对着外头的侍卫说一声,就会全部送进来。
小莲是个过于恩怨分明的人,自家小姐不喜欢这里的人,也不喜欢呆在这里,她也跟着不喜欢,送来的饭她都怀疑动了手脚,非得自己做。
到底是跟着厨娘打过下手的孩子,做饭的手艺算出师了。
小米粥温热,加了红枣、莲子和银耳,只撒一点糖,清甜的刚到好处,阮临霜坐在院子里,抱着碗,正与进门的太子撞了个正着。
赵延刚踏进这块地儿,以为自己走错了,又退出去重新看了一眼,见四方整肃,最近门的四个人手拿枪戟,就像这里头关着的不是他爹物色来的太子妃,而是什么凶猛禽兽。
李端原本跟在他的后头,这会儿已经停下了脚步,留在院子外面,见太子重新退出来,李端才开口道,“是这里,您快进去吧。”
“小姐,宫里还送来些桂花蜜糖,今天给您蒸个点心吧。”小莲乐呵呵地捧着杯子出来,“尝尝,刚泡的茶,配糕点最好,可比老爷府上的香多了。”
赵延原以为这里凄凄切切谈不上,至少也落个愁云惨淡,谁知推门后却有如此烟火气,阮临霜接过茶盏,又吩咐道,“小莲,给客人也泡上一杯。”
“哦。”小莲不大愿意,她挑起眼皮打量了一番赵延,“这就是皇上为小姐挑得姑爷……的确不怎么样,是比不上小公爷俊俏能干,怪不得小姐看不上。”
说完,小莲往赵延手里塞进一个杯子,烫得赵延“嘶”了一声。
“……”小丫头伶牙俐齿,前几天还夸太子爷博学文雅人品好,这会儿知道阮临霜不喜欢,便也跟着看赵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好了,下去给你的芸香姐姐搭把手,我与太子殿下有话要说。”阮临霜并未责怪小莲的出言不逊,而今这般境地,赵谦要杀谁都不会急在一时,何况太子殿下以宽宏大量闻名,不会同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计较。
“阮姑娘。”赵延将茶盏放在石桌上,与阮临霜对面而坐。
“见过太子殿下。”阮临霜还穿着一身喜服,虽不是昨日那件,但她没有带换洗衣服入宫,就只能先将就着穿。
隔着石桌,两人的距离有些远,夫妻之礼未成,阮临霜是在去拜堂的路上被劫,因此说是太子妃,却名不正言不顺。
“昨日出事之后,整个长安乱成一片,据说柴国公为了让父皇将你交出来处刑示众,已经开始集结旧部。”赵延倒是比他爹直率很多,上来也不客套,直接切入了主题,“柴筝的尸体尚未找到,长公主又失踪了,昨日父皇与我说话,眉宇之间还洋溢着喜气,今日我去见他,却焦躁无比。”
赵延终于端起了桌上的茶,凉了一会儿,入口虽还有些烫,也算能喝,他又道,“父皇担心的是尚未找到的尸体,还是不知所踪的长公主?”
“都说当今太子宽厚,”阮临霜望了他一眼,“怎么好与我这个罪魁祸首谈论家事。”
“宽厚?”赵延摇着头,苦笑了一声,“不算宽厚,姑娘若是真聪慧就当知道,我的生母是郁郁而亡,她这一生没有真正快乐过,无论做什么,都有父皇的眼线紧随其后。父皇多疑,且越发严重,我原本以为,他让我娶姑娘,是畏惧阮相桃李满天下,此时看来,被算计的不仅是阮相,还有国公府。”
赵延猜测的有些慢了,桃李满天下尚要畏惧,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如何独善其身。
到了这时,阮临霜反而丝毫不急。
她道:“听闻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秀外慧中,琴棋书画就算是京中才子也鲜有能胜她的。我听闻启昭初年时册封中宫,祭告天地与先祖,谁料前一日凤冠为鸟所啄,凤目处半颗珠子阴晦。论罪,整个礼部都有责任,是这位大小姐临时借阴晦处为瞳仁,再串一红一黑两颗南海珠,日光下看来,凤目流光溢彩,锐利非凡,才逃过一劫。”
“太子殿下与她的缘分,就是那一日结下的吧?”阮临霜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往事,但这主动权却无声无息的回到了她的手中。
“我记得礼部尚书也是老臣,当年皇上登基时,他曾要求出示传位诏书,否则圣上之位就存有异议,直至今天,传位诏书对于圣上来说,仍然如鲠在喉,”阮临霜道,“除去我爹与柴国公府后,礼部尚书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
赵延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他原以为自己身处长安,身处宫廷,已经知道了很多事,而今听阮临霜寥寥几句,才发现背后根系庞杂,他所见恐怕不及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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