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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艘商船就停在后来加盖的船坞中, 四周陆陆续续有战船拖进来整修,硫磺与木头烧焦的味道在水面上传播着不安的氛围。
这场战役刚刚打响,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 这么多年南海水师虽不说毫无长进却也进展缓慢, 而木桑吃过败仗后此时再出如同一柄利剑,不到两日的交锋已经呈碾压之势。
“薛伯, 这种我军必输的消极情绪要是任由滋长,木桑不必打过来, 只要耗着时间, 我们也会人心溃散, 不战而败。”
柴筝咳嗽了两声, “又问, 有高处吗?我想站在高处看看。”
漠北守城, 是守在城中, 有河环绕,工事坚固, 但南海水师却排布在城墙之外, 除非水师全面溃逃,否则用不上守城的军队。
平素柴筝要登高处,城墙之上可随来随去,但此处没有这样的条件……船坞周围共有十几个岗哨,只有这些岗哨高于地面三四米, 勉强能做到俯视而下。
那只长在苦寒之地的鹰于柴筝头顶徘徊,这些天它已经干死了五六只水鸟,满身杀伐之气,就连养在同一个架子上的老鸹都怕它。
鹰唳尖锐短促,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少爷兵们宛如惊弓之鸟, 眼神空洞的望着那只在江南之地翱翔的鹰。
柴筝站在哨台上,高处风很大,这里还近海,虽天气渐热,但这样的海风是带着湿气往骨子里吹,时间长了连宽圆都有些受不了。
他在后头搓着手,大夫那边不好交代,柴筝的脾气又死倔死倔的,病人和大夫将宽圆挤在中间两面为难。
幸好柴筝还是听进了章行钟的话,没有大模大样的在哨台上耽搁太久,而哨台为防敌军强弓劲弩的冲击,也为了保护守卫不被风干,以木板和铁片共同组成一道能开阖的门,关上后,只有眼睛与耳朵暴露在海风之中。
柴筝站在木门之后,又戴上了兜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薛毓看着她都快中暑了,但柴筝却连滴汗都不往外流。
自哨台往外望,海水的颜色有些深,刚刚经历一场惨烈的战事,破碎的船体和桅杆正飘在水面上,当然也有伤员和尸体。
木桑的大炮还未消停,只是轰炸的频率降低了很多,时不时就有炮弹落入水中,原本就不成人样的残骸被炸的四分五裂,血在水中漫延,将海水的颜色染得更加不分明。
都道“马革裹尸还”,这片海域又葬身了多少不得归家的亡灵。
大靖铁矿不多,木桑更是以炼铜为主,这也是它多年不敢骚扰大靖的原因,铜虽然有不少用途,然而炮铳与武器都更偏向于铁制,短短几年间,木桑竟然能用铁制品武装到牙齿,就连普通舰船上配备的炮火都远超大靖。
薛毓道,“刚交手我就觉得奇怪,铁矿是上天馈赠,并非克勤王励精图治就能忽然冒出来,大靖倒是有走私铁矿的,不过近年来抓的严,利润也不大,愿意冒险的实在不多,就只剩下北厥了,我怀疑北厥与木桑互有勾结。”
北厥是产铁的大户,精铁矿不算多,但普通铁矿甚至能跟大靖相依并论,而北厥国土尚不及大靖的五分之一。
“不用怀疑,确实互有勾结,”柴筝肯定了薛毓的想法,“只是跟木桑勾结的并非拓跋恒,而是掌握兵权的萧氏,就在克勤王骚扰我南海海域之时,北厥也已经盯上了凉州。”
“那岂不是……”薛毓有些震惊,“南北两面烽烟起,长安城中再乱起来,可就危在旦夕了。”
“大靖自先帝晚年就已经出现了式微的表象,赵谦接手后未能及时弥补裂痕,导致而今局面,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靖也没到日薄西山时。”
柴筝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我们柴家还没死绝,谁能让大靖亡国。”
“薛伯,”柴筝舒展完胸中豪情,被迎面而来的风灌了个满堂,她又不敢激烈咳嗽,容易扯裂伤口,半晌柴筝才接上后半句话,“带我去见夭夭和贤夷吧。”
这一憋,将她的眼泪都憋出来了,在哨台第二层等着的执勤兵刚刚还听得热血上头,回身一看,小公爷泪流满面哭得真情实感,于是心里嘀咕,“小公爷是揍人越狠,哭得越惨?”
从哨台下来直奔主帅营帐,贤夷受了伤,正在包扎,夭夭则缩在椅子中,眼睛直愣愣看着前面,营帐扎在泥地上,蚂蚁窝被小巫衡盯得有些心虚,看样子正在迁徙途中。
柴筝掀帘进来,夭夭像是提前知道她要来,半天不动的脖子终于变了个方向,营帐中很安静,贤夷很清晰地听见她脖子响了一声。
“怎么弄成这样?”
“怎么受了伤?”
柴筝与贤夷几乎异口同声,随即两位伤员面面相觑沉默了会儿,柴筝撩起手指点了点自己,“我先说……我的伤在算计之中,不算特别严重,已经养了七八天,正在结疤,你的呢?”
“我对木桑的战舰结构更加了解,可也多年不回去,这一批的形制稍有更改,我便藏在船舱中,想就近观察。”贤夷道,“载着我的那艘船龙骨被炮弹击中,四分五裂时有碎片撞到了我,因此受的伤。”
两人皆知对方言不由衷。
伤筋动骨一百天,柴筝这伤还不只是伤筋动骨,胸口都给人开了个洞,虽说阮临霜手中有数,也就是个不会当场就死的水平,就算结了疤,柴筝流得那些血也非一两日能补回来。
至于贤夷……他被撞了一下,只是木板直接撞进了腹部,划拉出好几寸的皮肉伤。
佩年年端着一碗药进来,小姑娘脸皱成了核桃,“趁热快喝,这药可太难煎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熬成了一碗。”
说着,佩年年用嘴吹了吹,随后捏起贤夷的鼻子,直接给他灌了下去。
贤夷:“……”
幸好药汤扬过,热却不烫,看样子贤夷也不是第一次被灌,预先做好了准备,竟然没被呛到。
这一刻,宽圆想将佩年年拐回去,以后柴筝要喝药,也这么对付她,柴筝阴沉沉警告了他一声,“不许想”。
等一碗药见了底,佩年年这才发现帐篷里多了几个人,她有些惊喜,“小将军,你也来了!”又伸着头朝柴筝背后东张西望,“怎么不见小阮。”
“小阮留在长安,我与她不得不暂时分开。”柴筝笑眯眯,“等我们完成各自应付的责任,就可以重逢。”
“可是现在长安危险重重,这南海之滨也可能沦陷,你与她此时分开,兴许就再也见不到了,”佩年年比柴筝还要介意这件事,她着急上火,“责任比爱还重要吗?”
柴筝答,“我与小阮能够两全。”
“……”佩年年一时之间不知道她这是过于自负,还是没有脑子。
寻思了一遍,佩年年实在找不出反驳的话,又兴许她心里知道,柴筝所坚持的并没有错,因此嘀咕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贤夷用水漱了口,终于能够插上话,他示意佩年年先退下,又对柴筝道,“按克勤王的性格,今天我们虽然落败,但不算输的很难看,他为了拿到主动权,晚上还会有一次进攻,为的就是让南海水师惶恐不安,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吊着两三天,疲倦不堪时,他再收网。”
“是个有经验的将军,但不算聪明。”柴筝道,“传令下去,给所有伤员和白天参与战斗的幸存者发眼罩耳塞,叮嘱他们晚上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出营,强制性给我休息,做好后援准备。”
“薛伯,军营中的少爷兵还有多少?”柴筝又问。
“十二个人为一小队,总共编了五个小队,六十余人。”薛毓回答的毫不含糊,“这些少爷兵都是京城或两江地区五品以上官员的旁系子侄,南海太平了很多年,都想借此为跳板,呆满三年就可调任一官半职。但这些少爷兵普遍纨绔,为了好管理,我将他们都编在了一起。”
“品性如何,经此一役还剩下多少?”柴筝又问。
“都是少年心性,出身极好,没受过苦,少有几个吃喝嫖赌,还偷溜回城中行偷鸡摸狗,甚至是以权欺人的不轨之事,管教不好,剩下的顶多是没用,也不算缺德。这一仗打得辛苦,我没敢将他们都派上去,剩下五十一二,其中四十多人尚未经事。”
薛毓都记着呢。
柴筝是久在大漠的鹰,冷静锐利,纵观全局,“以权欺人,按罪定罚,不管他是谁的子侄,该收押的收押,该斩杀的斩杀,不必看谁的面子继续留着。晚上将未经事的四十多人都派出去,能活着回来的可直接往上提队长……这些纨绔出身世家,该读的书就算不情愿,家中长辈也会硬塞,经了事,就知道人命可贵,当然,精神失常的不可用。”
“可他们毫无经验,上去岂非送死?”薛毓有些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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