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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远道的画工不错, 王八有鼻子有眼的,乌龟壳上提了“赵谦”两个字,凭这一点, 柴筝的确是他亲生的。
远远看见李端挑着灯笼走过来, 柴远道大概也知道时辰已到,颇有点心气不平, “要砍我也就罢了,多年好友出生入死, 就不能挑个艳阳天送我归西吗?死前还淋一场雨, 是嫌我还不够冤屈?”
李端也不知如何搭这个茬, 只能低着眼睛慢腾腾等国公爷骂完, 幸好柴远道不是个立志晚年说书的, 寥寥抱怨了两句就消停了。
“行了, 走吧, ”柴远道撸起袖子,“给我打把伞就行, 赵谦要这时候杀我, 不过是惦记着我那仍然逍遥的妻儿,筹谋半辈子仍然赢不了,我这个发小的自尊心啊,怕是碾成灰都快疯了。”
柴远道过于了解赵谦,句句说在点子上, 以至于李端觉得将国公爷搬到圣上面前去扎心,能扎得当今圣上哭着找娘。
“国公爷放心,您一家老小都淋不上雨,伞我已经备好了。”李端是个规矩人,一向面面俱到。
押柴国公去刑场的除了刑部衙役, 还有十几个侍卫,国公府毕竟是将门,不看严一点随时能越狱,柴远道又问,“监斩官是谁?”
李端答道,“圣上说,多年交情,他应当送你这一程。”
“最好是送的时候离我近一点,”柴远道咬牙切齿,“我滋他一脸血!”
李端想笑,却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恭恭敬敬将国公爷请了出来,柴远道的身上带着手铐脚镣,虽不是当年柴筝带的那一副,却加了重量,能将一杆霸王枪舞到虎虎生威的柴国公也不得不安分。
天牢与午门有长长一段距离,四周下着好大一场雨,李端给柴远道撑着伞,雨珠子打在伞缘上,聒噪又不安分,衣服虽没溅上多少水,然而四周湿润,总觉得比晴天要厚重几分。
“当年我第一次进宫,瓢泼大雨,似乎也是李公公为我撑得伞?”
柴远道忽然开口问。
李端点了点头,“难得国公爷还记得……那会儿您还是个孩子呢。”
“您也年轻,”柴远道笑着,“看模样也就是个毛头愣小子。”
“国公爷见笑,那年我二十七了。”李端小声应着,“还没有本事伺候先帝。”
“李公公伺候先帝伺候了多少年?”柴远道又问。
“十几年吧,”李端有些感慨,“不过那时我不算近臣,先帝的近臣都被当今圣上剪除了。”
“这么说,当今圣上是您的伯乐?”柴远道又摇了摇头,“却也算不上,若不是先帝提拔,李公公仍然是门外替人撑伞的小太监,得有先帝的安排,您才会出现在当今圣上能看到的地方。”
沉默笼罩下来,耳朵里只听见雨同脚步声,李端叹了口气,“当今圣上毕竟年少气盛,先帝看着他长大,自然清楚他的秉性。”
夏日的雷雨中惯有的平和忽然被火光冲破,李端带来的侍卫有一半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另一半砍于刀下,阮临霜提着灯笼打着伞落在墙肩上,她的目光比几天前看起来更显森冷。
从天牢往午门去的这段路一直是她心中的劫,柴筝被砍头的那天也在下雨,血顺着高高的行刑台随雨冲刷而下,那些血太多了,猩红色冲不淡,只能沿着砖缝描摹,举目望去,都是柴筝的一部分。
今日在这里死得人同样不少,血流成河,李端从袖子里掏出了钥匙正在给柴国公开锁,而阮临霜的心底却很平静,她本以为自己再也走不了这段路,见不得这些血,但此时站在墙肩上,手上戴着柴筝为自己打得金镯子,那些陈年旧伤仿佛已经落了疤,只剩下不痛不痒的痕迹。
风卷着雨丝往阮临霜面上吹,底下已经在收尾,雨势也转小,牛毛一样的雨丝落在阮临霜手背,却让她猝不及防感觉到了针扎般的疼。
不仅如此,这夜晚的风本身并不凉,却透过阮临霜的衣服渗进里面,有如跗骨之疽,寒冷料峭如冰刀,继而四处漫延。
阮临霜打伞的手指都有些僵硬,脸上却仍然不着痕迹,像是位藏在阴影里的旁观者,直到干完正事回来的赵琳琅落在她身边,阮临霜才压着声音道,“娘,我中毒了。”
“长忧”此毒针对的是武功高强之人,内力与毒素纠缠不清,武功越高毒发越快但活下来的可能性也越大,对于阮临霜这种普通人,足有四五天方才毒发,一开始遭得罪也不如柴筝严重。
“是赵谦?什么时候?”赵琳琅的脸色比阮临霜还要严肃,“我这个兄长从小就不肯吃亏,他以你为诱饵布置万全,本是冲着我而来,看样子,不管当时有没有抓到我,他都不希望你继续活着。”
“毕竟只有我死了,赵谦才能收网。”阮临霜的目光悠远,“娘,我想给柴筝去一封信。”
赵琳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小姑娘,她甚至不确定小阮是否需要自己的安慰,片刻之后,只能应了声,“好,娘给你找一只最快的鸽子。”
长安城还不算太平,赵谦仍有一战的余力,只是众叛亲离之人,就算能赢一时也难赢一世,赵谦本以为捏在手中的权利,说到底都是先帝给他的表象,就连李端低眉顺眼了一辈子,又何尝对他真心。
“国公爷、长公主,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李端做了劫死囚的乱臣贼子,却仍是那副温和懦弱的模样,他道,“看守午门的人都与我有旧,长公主既然已经救出国公爷,就没必要继续留在宫中。”
“我就知道老爷子精于算计,平生最喜欢同人下棋,不可能这最大的一局棋朝野上下都安排妥当了,却在赵谦身边没有安插心腹之人,”柴远道活动了一下磨出血痕的双手,“李公公,您还要再回赵谦身边?”
“当然要回去,”李端笑了笑,“国公爷说得没错,我只是一枚棋子,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时候该弃,先帝都已经做了安排,若当今圣上没有丧尽天良犯众怒之举,即便有遗诏在手,长公主殿下要伐兄长承皇位,还是会受天下人非议。长公主殿下这位置必须清清白白方能长久。”
柴远道面色一肃,“怎么,赵谦还能拿出自己的罪证?”
以他对赵谦的了解,就算穷途末路,再无翻盘机会,赵谦抵死也要维护着尊严,他可以输,却不能身败名裂,否则他早可以不要脸的将当年这些同甘共苦之人直接弄死,连亲妹妹也不放过,还省了这些耗心力的阴谋阳谋。
“这件事还得感谢阮姑娘。”
李端冲高处的阮临霜微微颔首,“阮姑娘已经跟木桑祭司合作,当今圣上曾经试图用傀儡术操控阮姑娘,凡事皆有因果。”
赵谦原本的计划中,只要柴筝一死,柴家以谋乱罪被诛,阮临霜就会出来指证木桑人使用傀儡术,乃罪魁祸首,随后他便将所有罪责推到木桑祭司身上,声称自己也中了傀儡术……做戏为了真实,赵谦肯定会让木卿在自己身上动点手脚。
不过赵谦就算再怎么降低警惕,也不会真的放心让自己被傀儡术掌控,这手脚究竟是如何动的,恐怕只有木卿和赵谦自己才清楚。
木卿原本仰赖于他,只要能陷克勤王于不义,让大靖与木桑开战,两方都不得安宁,木卿肯以性命为赌,偏偏阮临霜又打消了她这番念头——
倘若乐清的女儿还活着,倘若她真是巫衡大祭司,木卿就不着急死了,她只想将江山拱手送给夭夭,而非单纯拼个你死我活,她九泉之下就痛快了。
赵谦筹谋了半辈子,又怎么想得到上至骨头化成灰的先帝,下至一手提拔的近臣,就连纯粹利用关系,都盼着对方去死的同谋都不是真心站在他这一边的,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败在了人心上。
“国公爷,”阮临霜转而对柴国公道,“所有的义军已经在长安城内外布置妥善,我让他们先不要暴露身份,只待您登高一呼……您当年有肃清乱党的经验,今日恐怕还要再来一次,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只有这里安稳下来,才有余力支援柴筝与王碗。”
“我知道,”柴远道也不想多耽搁,“三个时辰后,我就能占领城门,可是要往宫里来,就得李公公配合。”
李端微微点头,“自当尽力。”
“除此之外还望国公爷带上家父,赵谦一旦发现诸位逃脱,我父亲就成了唯一的目标。”阮临霜的体力在飞速流失,她唇上的血色已经褪尽,风吹时身形都在微微晃动,赵琳琅仔细注意着她,生怕小阮从墙上摔下去。
但阮临霜却站的挺直,目光不动不摇,赵琳琅终于知道小阮这样清冷的性子,为什么会认准了柴筝。
其实说到底,两个小丫头的骨子里是相近的,周边明明有这么多的长辈,天塌下来她们也会想办法撑一撑,除非自己真的倒下,否则天下之人都不会被压着。
“我会亲自去府上接玉璋兄,”赵琳琅打断了她永无止境的操心,“小阮,你方才不是说想给筝儿去一封信吗?这里有我跟你伯父收拾残局,你去客栈找张凡他们,写上信送出长安城,我让人护着鸽子。”
阮临霜确实有些累了,她曾经见过柴筝毒发,本以为会有个准备,然而真正发作起来,阮临霜才越发觉得柴筝气人,被“长忧”所扰还能嬉皮笑脸,这种苦被严严实实的遮挡住,原来自己看见的不过万分之一。
她也不再逞强,只低声道,“娘,此事只能你知我知,否则会给赵谦落把柄。”
赵琳琅点头,“我知道,你照顾好自己。”
幸而客栈并不远,赵琳琅又遣了两个侍卫送小阮出宫,张凡也不是个爱多问的,他在长安城中东躲西藏好几日,现今局势逐渐明晰,他才带了几十人将客栈包下来。
从军之人睡得浅,听到下面有动静赶紧来开门,就看见阮临霜面色不好,整个人冷沁沁的,张凡赶紧嘱咐烧了热水,又问了句,“军师,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请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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