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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艺害怕她的家,她觉得家里很黑,明明窗外有太阳,家里却像是永远照不进光的阴暗森林。她也害怕爸爸妈妈。
妈妈好像不喜欢她,她看她的时候,眼睛像会射出尖尖的刺,裴艺害怕她的眼睛。爸爸比妈妈好,会关心她和裴霁,可是裴艺还是不敢靠近爸爸,因为他总是皱着眉,好像她做错了事惹他不高兴了。
别的小朋友最高兴的就是星期六星期天可以不上学,裴艺和他们不一样,她最高兴的是星期一去幼儿园,幼儿园很明亮,和家里黑沉沉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幼儿园的老师也很好,声音很温柔。
裴艺经常想,如果能永远不天黑,永远待在幼儿园里不回家就好了。有一天夜里,裴艺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照进来的一点光,裴艺伸手摸索着走,她想去厕所。
走出房间的时候,裴艺看到爸爸妈妈的房门没有关紧,开了一条缝,缝里漏出来的一线光是黑乎乎的夜晚唯一的光。裴艺揉了揉眼睛,走过去,经过门边,她听到妈妈尖锐的声音:“那就送走!”
裴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那声音就像妈妈看着她的眼睛一样,让她像是被尖尖的小针扎。她被吓得停住了步子,反应过来想赶紧走掉的时候,妈妈又说:“不是亲生的小孩就是养不熟,一个又呆又木,一个四岁了连话都不会说肯定脑子有毛病,这种小孩养大有什么用?不如送孤儿院,趁我们还年轻,换别的小孩养。”"
裴艺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脑袋嗡嗡的,脸上的血色退了干净,她睁大了眼睛,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一转头,便看到自己正在那一线光里,光映在她脸上,将她稚嫩的小脸分成两部分,一半是亮的,一半藏在阴晦的像是会吃人的黑暗中。
“别讲了!”爸爸低喝了一声。
“不讲?为什么不讲?我们没自己的孩子是为什么?”妈妈冷笑着,“反正都不是亲生的,我想换个称心的小孩都不成?养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弱智?养得熟吗?你不嫌丢人?”
裴艺屏住了呼吸,她把自己藏好,贴在门上,露出一只眼睛朝房间里看。
妈妈靠在床上,一脸的不耐烦,爸爸嘴里叼着烟,垂着脑袋,灰蒙蒙的烟丝丝缕缕地遮住了他的神色。
裴艺愣愣地看着,妈妈突然拍了一下床:“你倒是说话啊!“
裴艺被吓了一跳,她倒退了两步,跑回了房间。
哪怕很慌乱,她潜意识里也知道是不能发出声音的,跑进房间,关上门都掂着脚尖。
她爬上床,脸色苍白的可怕,瞪大了眼睛盯着这黑漆漆的空气。
她很害怕,又不知道怎么办。
妈妈说的话,她有很多听不懂,可是她听得懂妈妈声音里的厌恶,听得懂一个又呆又木,一个四岁都不会说话指的就是她和裴霁。
她隐约感觉到不是亲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害怕得牙齿打颤,用力地推了推睡得很熟的裴霁。裴霁被推醒了,她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裴霁。”裴艺叫了她一声,“我听到..…..."
她迫不及待地开口,可是说了几个字,她就停住了。
因为她想到裴霁什么都不会,不会说话,不会玩游戏,不会搭积木,她很笨,根本帮不上忙,只会添乱。
裴霁很困,但她还是努力地睁大眼睛。
“我们睡觉吧。”裴艺最后说道。
裴霁用力点了一下头,伸开短短的胳膊抱住裴艺,贴了贴她的脸,口齿含糊地说:“妹妹。”
第二天,裴艺魂不守舍的。但是她这么小的孩子,只要不生病,安静下来不吵闹反倒让人高兴,于是也没什么人留意她。裴艺却一直记得那晚听到的事。
她问李老师,孤儿院是什么地方,是好玩的地方吗?
李老师很惊讶,问她:“你是从哪里听说孤儿院这个词的?“
裴艺目光闪烁,她其实什么不懂,四岁的小孩懂什么呢,可是孩子察言观色的本领是很强的,尤其是裴艺这样生活在阴暗的充满厌恶的环境里。
她直觉这是不好的事,是不能说的。
“听隔壁的公公讲的,说很笨的小孩要送到孤儿院去。”
李老师的脸色很凝重,她认真地说:“每个孩子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不会送到孤儿院去的。孤儿院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去的地方。”
“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那里的小朋友很辛苦,什么都没有,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没有人疼,还会被欺负。”
裴艺还想问,不是亲生的孩子也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吗?但是她不敢问,而且她心里有答案。
她不能去那个可怕的孤儿院。
她得让爸爸妈妈喜欢她。
裴艺开始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可是她明白,人笑的时候是高兴的,沉下脸就是生气。
所以她发现有什么事能让爸爸妈妈笑,她就一直做。
小孩要讨好大人是很容易的,因为小孩没有心机,小孩的反应都是纯真自然,小孩没有攻击性,小孩很可爱。裴艺观察其他孩子和爸爸妈妈是怎么相处的,她一点一点记在心里,回家后去尝试。
她学会用甜甜的嗓音说话,学会撒娇,学会把爸爸妈妈挂在嘴边。
刚好赶上一个国庆假期,裴艺有足够的时间在家里尝试。
她试着靠近妈妈,拿着小红花回家,说要把小红花送给妈妈,因为妈妈最好,老师说要把小红花送给最喜欢的人。她说完会偷愉看妈妈的反应,如果妈妈笑了,她就要妈妈抱,如果妈妈没笑,她就会提心吊胆,但还是会笑得很甜。
开始做这些她做得很笨,慢慢地就熟练了,后来变得很得心应手,甚至还弄明白了这个家里重点要讨好的是妈妈,然后才是爸爸。
她会说妈妈最好了,最喜欢妈妈,得到妈妈赞许点头时,也不忘朝着爸爸调皮地眨眨眼。
她做的越来越好了,妈妈竟然渐渐对她笑,给她买新衣服,给她做好吃的,会抱着她看动画片,会亲亲她的脸亲昵地说小艺是我的宝贝。
裴艺很高兴,可是每次妈妈对她好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晚听到的那些话,她不是亲生的,她又呆又木,妈妈说要把她送到孤儿院去,换个别的小孩。
她知道妈妈对她好,是因为她在努力地讨好她。一旦她不讨好,妈妈就不要她了。
她竭尽全力地在家察言观色,讨好人,掩饰自己,可是在幼儿园,她却越来越不爱说话,她觉得别的小朋友笑起来的样子特别蠢,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也很讨厌,她越来越觉得这些小朋友又笨又蠢,还不如裴霁,裴霁笨,但她不讨人厌。
在她和家里关系改善的时候,裴霁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说话,会讲的词很少,也不跟别的小孩玩,只会蹲在角落看蚂蚁,爸爸妈妈对她越来越讨厌了。
裴艺不知道要怎么办,她还发现,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和裴霁走得太近。有一天,她突然就被换了个大的房间,裴霁被留在那个小房间里。
第一天晚上,妈妈拿着故事书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裴艺不敢让妈妈讲得太久,很快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她听到妈妈离开,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她以为是妈妈回来了,没有睁开眼睛。结果来的是裴霁。
裴艺害怕极了,她惊恐地对裴霁说:“你快走,不要在家里和我说话。”
裴霁很困惑,她伸手想要抱她,裴艺把她推开了:“你快走,妈妈看到你在这里你就完了。”“妹妹。”裴霁认真地说了这两个字。
她会讲的话不多,妹妹是她说的最流利最清楚的词。裴艺又推了她一把:“走开!“
如果裴霁不走,那她就只能叫人了,她得撇清自己。不过还好,裴霁离开了。裴艺把她赶走后,松了口气,她隐约感觉到她失去了什么,可是她根本顾不上。妈妈对裴霁越来越不耐烦了,裴艺很担心裴霁会被送去孤儿院,可是她没有办法。
还好有一天,她听到李老师对妈妈说:“裴霁是个有特殊智力的小孩,她很聪明,如果经过好的引导,她会是一个天才。"那天妈妈很高兴,对裴霁也和颜悦色起来。
裴艺也很高兴,她不断地看裴霁,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告诉裴霁:“妈妈笑的时候,你就抱抱她,她会高兴的,她高兴就会对你好了。“
裴霁会抱抱的动作,虽然裴艺从来没有见裴霁抱除了她以外的人,但她知道裴霁会抱抱。
可是她这样说了,裴霁还是没有抱抱妈妈,反而她害怕妈妈,妈妈对她笑的时候,她会放松一些,但也不怎么敢主动靠近妈妈,而一旦妈妈生气,她就会躲到角落里去,惊恐地把自己藏起来,像一只雷雨天里无家可归的小鸟。
裴艺只能干着急。
不过她想,总算是要好起来了,她不用只在幼儿园里和裴霁说话,在家里也可以和裴霁说话了,也许过几天,裴霁也可以睡到她的大房间里来。
这样乐观的情绪持续了没几天,她发现爸爸妈妈对裴霁太好了。
他们给她买新积木,哪怕裴霁根本不碰积木,给她买故事书,哪怕裴霁一点也不爱听故事,会和裴霁说很多话,哪怕裴霁根本不会说话。
裴艺突然害怕。
万一妈妈觉得裴霁比她好怎么办?万一过几天妈妈根本不是让裴霁一起睡她的大房间,而是把她赶到小房间里,把大房间让给裴霁怎么办?
她开始讨厌裴霁了。而这些裴霁都不知道。
她还是喜欢看蚂蚁,还是不喜欢说话,但李老师发现她特别的地方,经常拿着一些数字卡片和裴霁做游戏,那些游戏裴艺看不懂,像是一个她融入不进去的世界。
裴艺越来越讨厌裴霁,在幼儿园也不和裴霁说话了。
裴霁似乎是不在意的,她本来就不会笑不会哭,没人知道她在意什么。
有一天一个大班的小男孩拿着玩具枪指着裴艺嘴巴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裴艺被逼到了角落里,哭着叫老师,小男孩着急了:“不许叫老师!“
他一边说,把枪一扔,用力推了裴艺一下,把她推倒在地上。裴艺更加害怕,睁大了眼睛,满脸的眼泪却不敢再叫。
别的小朋友都害怕他,也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裴霁冲了出来,一下子把小男孩推倒了,她挡在裴艺面前保护她。裴艺抬头看她,觉得裴霁一下子变得很高。
老师赶过来,看到小男孩坐在地上哭,就问发生了什么事,裴霁呆呆地站在裴艺身前,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任凭小男孩在哪里哭着告状。
还好其他看到的小朋友说了真相,裴霁才没有被老师批评。那天妈妈有事,很晚才来接她们。
裴霁和裴艺坐在台阶等,等到后来,幼儿园只剩她们两个小朋友了。裴艺看看她,问:“你不害怕他吗?他是大班的,那么高,他打你怎么办?“
裴霁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说:“妹妹。”
她很少笑的裴艺几乎也是第一次看她笑。
她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幼儿园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李老师给新小朋友介绍的时候,说裴霁和裴艺是双胞胎哦。大家问双胞胎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说,双胞胎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因为她们在妈妈的肚子里时就住一个房间,就抱在一起,就一起长大。她们是最亲近的人。
裴艺决定不讨厌裴霁了。
妈妈更喜欢裴霁也没关系,反正,她知道怎么讨好妈妈,她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可是情况却越来越糟了。
妈妈对裴霁失去了耐心,爸爸也觉得裴霁不是一个聪明的小孩,他冲着裴霁大吼,要她把一首古诗背下来。裴霁不开口,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妈妈去幼儿园问李老师是不是弄错了,裴霁不是天才,倒像是自闭症之类的。
李老师说,自闭症的症状不是这样的,自闭症的小孩很敏感会大喊大闹,会重复地做一个动作,不允许别人移动她面前的东西,裴霁没有这些症状,她非常安静。
李老师还言之凿凿地说,裴霁绝对是一个天才,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她的天赋点在哪里。
妈妈没有跟李老师争论,但裴艺知道她很生气,回家的路上,她对裴艺说:“你离裴霁远一点,别让她把痴傻传染给你。我倒要看看这个天才到底天才在哪里。”
裴艺不敢违背她。
她频频在家里听到妈妈说裴霁养不熟,她对裴霁的厌恶直接摆到了明面上。
裴艺不和裴霁说话了,连在幼儿园里也不敢说。因为有一次,妈妈在接她回家的时候,问一个小朋友小艺在幼儿园里听不听话,那个小朋友急于表现自己,把她在幼儿园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还好那段时间她没有和裴霁一起玩,她不敢想象妈妈如果知道她没有听话会怎么样。她始终谨记不能违背妈妈的意思,要让妈妈高兴,不然就会被送去孤儿院。
她和裴霁保持很远的距离,裴霁朝她走过来,她就跑开,裴霁看她,她就转开头。
有时候她觉得裴霁不会哭不会笑很好,她呆呆的,看起来根本就不会难过。只是会很困惑地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理她了。
“妹妹。”这两个字还是裴霁说得最多的词,裴艺却越来越害怕听到,她很内疚。
她们慢慢长大了。
事实证明,李老师是对的,裴霁真的是个天才,而且是少见的天才,她很聪明,她的聪明逐渐表露出来,没有人不惊叹。裴艺以为妈妈会高兴,毕竟第一次听说裴霁有特殊智力时,妈妈那么兴奋,对裴霁那么好。
可是裴艺猜错了,妈妈不仅不高兴,还很愤怒。
“聪明又怎么样,她像个正常人吗?看她没血没肉似的,再聪明,书念得再好又怎么样,能指望她什么?她这种人聪明,说不定还反社会。”妈妈丝毫不掩饰她的反感。
这样的话妈妈不会避着裴霁说。
一开始裴艺发现裴霁没有反应,后来她发现,裴霁不是没有反应,她只是反应很慢,一件事情发生,她会好久以后才领会这件事情感层面的含义。
她不是没血没肉,她只是学得慢,但她努力在学。
裴艺发现这件事后很难过,她试过和妈妈讲,但裴霁两个字刚从她嘴里说出来,妈妈就会沉下脸,裴艺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小时候的那个夜晚,她听到的那些话。
那些话像是魔咒,让她恐惧,让她无比深刻地知道,她对这个家并不是无可代替的,她不听话,不机灵,就会被丢弃。爸爸妈妈对她越来越好,裴艺却没办法毫无负担地享受这些好,甚至她得到的关心越多,她就越害怕。她竭尽全力地做一切能让爸妈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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