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欹县大街上冷冷清清, 天刚擦黑,就家家闭户,店铺都歇了生意, 林顺出来抓药,走了好几家药堂才遇着一个尚开着门儿的。
他揣着药包, 沿墙根往回走。
推开小院门,就闻见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氏抱着壮壮,坐在床沿上, “阿柔, 要不给我吧?你歇一会儿。”
柔儿抱着安安不放手,摇头道:“嫂子, 您帮我喂养她, 已经够受累了。况且这会儿她难受,我帮不上什么,就想多抱抱她。”
林顺没进屋, 在西边厨房门前递过药,交代陈婆子, “两样药,每样二钱,四碗水煎成一碗。”
陈婆子点点头,林顺又道:“这药苦的很, 怕她吃不进,我再去街角那家糖点铺子瞧瞧有没有麦芽糖, 回来一道熬成水,容易喂些。”他说完就又折身出了院子。
如今附近各县镇都在实行宵禁, 夜晚不准百姓出门, 不许在街上游荡乱晃, 相邻镇上已经抓了好几个,说被怀疑是乱党,进了衙门大狱,先打几十板子再审。
陈婆子追出来喊他:“顺子,大晚上别出去了,灌不进就慢慢想法子,怕洒了多熬点就是了。”
林顺头也不回:“没事儿大娘,我一会儿就回。”
他径自朝外走。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林顺回来了,手里捏着油纸包,里头是几块牛乳色的方形麦芽糖。
陈婆子熬好药,又端了碗糖水,走出厨房,抬眼见着个黑影蹲在南边窗口下头。
里头哭声阵阵,还有女人的说话声,透过那窗传进林顺耳朵里。他一言不发,心里着急也不会表达出来。忙前忙后为柔儿母女奔波,待她的好却从来不肯让她知道。
陈婆子摇摇头,端着托盘进了里屋。
柔儿抱着孩子,急得一头汗。安安哭闹不休,她一直将她抱着,这会儿手臂都已累得麻木没知觉了。
陈婆子把药放凉,凑上来叫柔儿坐着,用勺子盛了点加了糖水的药,喂到安安唇边儿。
小姑娘哭得厉害,扭头不肯吃药,勺子一晃,药汁就洒到了身上,大家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
陈婆子无法,单独盛了一勺麦芽糖水,先沾一点儿在孩子唇上,哭得涨红了脸的小姑娘忽然尝到一抹甜,立时哭声一住。
她睁大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咂摸着嘴里的味道。
陈婆子见奏效,立时又盛了一勺糖水,这回孩子没抗拒,张口就饮了。
柔儿瞧她眼泪未干,泪珠还挂在腮边,却是已经不哭了,津津有味吮着糖水。
陈婆子忍不住笑道:“还是顺子聪明,担心她不肯吃药,特意跑出去买了糖来。”
陈婆子高兴地去将药拌了一点儿在糖水里,安安喝得蹙了眉,不过因着喜欢那抹醇厚的甜味,仍是不犹豫地咽了。
一时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肯吃药,这病就能好起来。
不一会儿,一小碗药就见了底。
安安许是哭累了,窝在柔儿臂弯里蹭了蹭,不一会儿便睡了。
林氏道:“你赶紧洗洗,也跟着歇会儿,自打昨晚孩子闹毛病,到现在你都没合眼呢。”
柔儿点点头,孩子生病,她自然睡不着,这会儿安安终于不闹了,乖乖巧巧躺在她怀里,她心里那口气一松,立时也觉得有些累了。她等安安睡熟,就将她抱放在床里。陈婆子和林氏都出去了,她关好门,解下皱皱的衣裳,在屏风后的桶里灌入热水,舒服地洗了个澡。
窗被推开时,她在屏风后并不知情。
赵晋手脚很轻,他知道这个时候安安多半睡了,悄声来到床前,掀开帐帘,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小脸。
他踢掉靴子,解下微凉的外袍,跨上床,侧身躺在安安身侧,借着昏暗的烛光端详孩子的睡颜。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当父亲的感觉是这样好的。
他忍不住伸指摸了摸孩子红扑扑的脸蛋。指尖堪堪触到那细嫩的皮肉,熟睡中的孩子突然一蹙眉,张嘴哭了起来。
赵晋吓了一跳,他忙起身,想要把孩子抱起来。
柔儿也是一惊,她立时从浴桶里弹出来,抓了件袍子就朝外跑。
几步到了床前,她讶异地发觉了床上手忙脚乱的男人。
她顿住步子,差点溢出来喊叫堵在喉腔。
他抱起孩子,轻轻摇晃,“好孩子,你哭什么?不认识爹爹了?”
外头灯火亮起来,隔着一道门,传来陈婆子的说话声,“阿柔,孩子怎么又哭了?你别着急,娘进来看看。”
“别!”柔儿反应过来,冲到门前将房门反锁,她背靠着门板,焦急道,“娘,您睡吧,我能哄好。我这会儿、这会儿刚洗完澡,还没穿衣裳呢。”
她慌忙扯了个理由阻止她娘进来。
她娘突然见到个男人闯进她房里,不嚷叫才怪。赵晋正在被通缉,若是被人发觉,许会丢了命去。
床上的男人听见她说的话,脸色古怪地转过头来。
他幽幽的目光映着烛灯的光色,她发觉他唇边噙了抹笑,且视线从她面上一点点滑下去,来来回回打量。
她怔了下,待反应过来,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适才为了不让陈婆子进来而胡乱扯得那个理由,——根本就是真的啊。她才从水里出来,披着件儿袍子,衣不蔽体,适才一着急,还落了半片儿……
此刻她整个人、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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