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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坊和南乡饭庄一个在镇西, 一个在镇北,以孔绣娘的速度,走过去需得两刻钟。
林顺人高马大, 步子迈得飞快。跟着他走上一阵, 孔绣娘就有些吃力,笑着叹气道:“林大哥, 您慢点啊。”
林顺停下来,站在路边等她。孔绣娘小步追上来,额头上一层汗, 举起手绢擦了擦,林顺抿唇瞧着她,见她脸蛋通红,又是热又是急。她一抬眼,就撞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有什么东西在某个角落破壳冒出来,像春天的笋尖,雨后疯长。
林顺不自在地咳了声,移开了目光。
孔绣娘有点失落, 她咬住唇, 沉默地迈着步子。她不说话, 林顺也不吭声,他不是个善于主动去找话题的人, 大多数时候他都沉默寡言,察觉到气氛有点微妙, 他苦恼地搜肠刮肚找寻着合适的开场白, 只是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被自己的木讷打败。
就在沉默良久之后, 他听见身侧轻微的啜泣声。他惊愕地望过去, 道:“孔姑娘,你怎么了?”
孔绣娘抬手抹着泪花,“林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她本是想来陪他坐一会儿,安慰他的,可才上门,他就说太晚了要送她回家。他还说有什么话边走边说,他却只顾着一个人大步朝前走,根本没有想跟她说说话的意思。
林顺忙摇手道:“不是,我怎么会?孔姑娘,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啦?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望你多多包涵,我跟您道歉,对不住啦。”
他急不可耐,脸上急切的表情不似作伪,瞧她的目光也透着关切紧张,孔绣娘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娇气,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就觉得那么委屈?
“那你怎么不理我呀,我不是都说了,想来陪你说说话,你只顾着低头走路,我以为你不想理我呐。”
林顺满脸通红,挠着头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一直在想,跟你说什么好呢,想了老半天,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这人最笨,对不住,让你误会啦。”
孔绣娘垂眸道:“您没话跟我说吗?又不是公堂上断案子,哪里用得着想那么多呀?林大哥,你可以问我的事呀,几岁了,什么时候生辰,叫什么名字……你、你不想知道吗?”
仿佛有人在脑海中点燃了一团火石,轰隆隆地炸裂开来。她是什么意思他听懂了。
女儿家的闺名八字,除了情郎,是不能对旁的男人言语的啊。
她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对吗?
林顺怔了怔,眼前的状况发生的太突然,他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孔绣娘扭身背转过去,捂住脸不瞧他了。
他喉咙发紧,艰难地跨出一步,立在她身后。他的手直发颤,轻轻碰到她一片衣角,然后试探拂过她手臂。
孔绣娘紧张极了,她不敢回头,身体僵硬得厉害,动也不敢动。
林顺见她没有避开,心里稍稍放松,又靠近一步,这回他距她只有半寸远了。
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屏住呼吸的紧张。
她转回身来,垂眸投入他怀里。
林顺懵了一息,然后才反应过来,那只伸出去的手还保持着适才触到她手臂时的姿势,另一手却回抱而来,搂住了她的肩。
这下什么都不用说了。
孔绣娘将脸贴在他衣襟上,能听见他鼓噪的心跳。
她也一样紧张得厉害。可是,她在婚事上失败太多回了,蹉跎了这么多年岁,这回她想把近在咫尺的幸福牢牢抓在手里。
——
柔儿乘着马车去往清溪。
这是婚后头一回独自出门,坐在车里望着外头的风景,竟然觉得有些无聊。往常和赵晋同乘,他总是逗她说话,再远的路程也不觉得漫长。
清早出门的时候,赵晋还没起。今儿他有事要办,不能亲自送她。他抱着她闹了好一会儿才肯放人。
等柔儿出门有半个时辰,赵晋才慢条斯理的起床穿衣洗漱。
今儿他确实有件事,瞒着没叫柔儿知道。外头福喜一早装了几口箱子,送上马车打点好了,才进内院来回报,“爷,都收拾齐整了,那边儿东西也全,带了些您跟太太、小姐平素用着称手的物件儿。”
赵晋点点头,抬眼瞭着金凤,“安安呢?”
金凤笑道:“大小姐还睡着,昨儿晚上跟太太玩,太兴奋了,半夜还在笑。”
赵晋唇边不自觉地带了一抹暖意,“让她睡会儿,不急。”
转过头来,问福喜,“郭二爷还没到?”
福喜笑道:“郭二爷昨晚在明月楼喝酒,睡得晚,这会儿多半正急着往这儿赶呢,管事们已候着了,吴掌柜领着人,把账本都送上来,等您过目呢。”
赵晋站起身,“行了,那先见见这几个。”
福喜躬身虚扶着他,“爷,这回都带哪几个人过去?发财福盈他们都打听呢。”
赵晋道:“叫发财留在老院儿,有什么事好传话。你带上福盈,帮你打打下手,旁的都不带,图清净,甭弄那么些人。”
福喜忙应下。
赵晋去了书房,各处管事们依次奉上账本和花名册,回报自己手底下管着的事。赵晋听了两耳朵,沉下脸来吩咐数句。
送走了管事们,前院总管吴掌事躬身走进来,“爷,您叫备的礼打点好了,这是礼单,您过过目?”
赵晋“嗯”了声,吴掌事一怔,往常赵晋送礼都直接交给他去筹办,根本不须过目的,他这么说不过就是走个程式,他在赵府二十多年,一向备受器重,爷难道还不信他的本事?
但他没表露出来,含笑奉上礼单,赵晋摊开看了眼,然后把单册丢在桌上,“薄了些,再加三成吧。”
他说得很客气,并没有直接责备。可是听在吴掌事耳里就有些心惊。这礼是给新太太娘家舅兄备的,前两日才回门送过一回礼,如今要去清溪,又送一份不说,还嫌不够贵重?
新太太不过是续弦,是妾侍扶正的,原本这姓陈的一家人,连被他们正眼瞧的资格都没有,爷至于这样抬举?
他心里犯嘀咕,嘴上却笑着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赵晋掸了掸袍子,道:“去瞧瞧,大小姐醒了没有。”
“爷,这会儿就去?不等郭二爷了?”
“不等了,指派个人去传个信儿,说今个儿不用他送行,等哪天闲下来,去清溪宅子转转。”他撩袍跨出门,径直朝角门去。
赵晋带着安安出门,难免兴师动众,几辆马车停在道上,押送着几口描金大箱笼,赵晋坐在车上闭目养神,金凤身后跟着乳母们,抱着安安缓步过来。
安安一见马车就很兴奋,挣着要下地,金凤怕太用劲儿弄伤了她,只得由着她溜下来。
她笑着朝车前跑,一岁半的小人,挪腾着两条胖乎乎的小短腿,边跑边拍手。赵晋撩帘唤她名字,“安安,来这儿。”
大伙儿都含笑瞧着那小东西,眼见要摸着赵晋的马车了,不知从哪儿蹿出一只黑猫,凄厉地“喵呜”了一声。它飞快从安安面前跃过,跳上墙头不见了踪影。
安安被吓了一跳,紧急刹住步子朝后跌倒。
赵晋撩帘跳下车,要去扶她根本来不及。
就在大伙儿揪心不已的瞬间,一团灰扑扑的影子扑过去,展臂把安安接住抱在怀里。
安安被抱着滚了一圈,发觉自己不仅没摔疼,还好玩地打了个滚,她适才被吓了一跳,眼睛红着正要哭,这会儿却笑着睁大眼睛,张开短胖的小手摸了摸抱着自己的人的下巴。
少年半跪在地上,脸色刹那变得通红。
金凤快步走过来,把安安接了过去,“没事儿吧?小姐不怕不怕。”
赵晋松了口气,他没想到,长寿身手还挺好的,反应快,动作也稳,要不是他,安安定然要跌一跤。
长寿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又走到车前去牵马。
赵晋伸臂把安安抱过来坐上车,吩咐启程。
长寿沉默地跟在车旁。听见赵晋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家时,学过功夫?”
长寿怔了怔,见福喜对自己打眼色,才知赵晋是跟自己说话。自打他进赵府做牵马小厮,赵晋从来没正眼瞧过他,把他丢在马房里由着他自生自灭,今儿还是头一遭,问他从前的事。
长寿低声道:“没有。”他是乡绅公子,除了读书就是画画,这双手原是握笔用的,等大些考取功名指点江山,从来不是为了练拳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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