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驴折腾第三章洪泰岳动怒斥倔户西门驴闯祸啃树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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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不甘为驴,但无法摆脱驴的躯体。西门闹冤屈的灵魂,像炽re的岩浆,在驴的躯壳内奔突;驴的习xin和爱好,也难以ya抑地蓬勃生长;我在驴和人之间摇摆,驴的意识和人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时时想分裂,但分裂的意图导致的总是更亲密地融合。刚为了人的记忆而ton苦,又为了驴的生活而欢乐。a噢~~a噢~~蓝脸的儿子蓝解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说,譬如我看到你的爹蓝脸和你的娘迎cun在炕上颠鸾倒凤时,我,西门闹,眼见着自己的长工和自己的二姨太搞在一起,ton苦地用脑袋碰zuang驴棚的栅门,ton苦地用牙齿啃咬草料笸箩的边缘,但笸箩里新炒的黑豆搅拌着铡碎的谷草进入我的ko腔,使我不由自主地咀嚼和tun咽,在咀嚼中,在tun咽中又使我体验到了一种纯驴的欢乐。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就长成了一匹半big驴,结束了在西门家big宅院里自由奔跑的岁月。缰绳拴在我头上,我被拴在槽头上。与此同时,已经改姓为蓝的金龙和宝凤各长高两寸,与我同年同月同r生的蓝解放,你,也学会了走路。你在院里像一只小鸭子似的摇来摆去。住在东厢房里的另一户人家,在这段时间里的一个狂风暴雨r,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婴。可见西门闹家这块宅j地力未衰,依然盛产双胎。这两个女孩,长名互助,幼名合作。她们姓黄,是黄瞳的种子。她们是黄瞳与西门闹的三姨太秋香合伙生Yang的女儿。我的主人、你的爹,土改后分到了西门闹家的西厢房,这里原本就是二姨太迎cun的住房。黄瞳分到了东厢房,东厢房的主人三姨太秋香,仿佛是房子的附赠,成了黄瞳的妻子。西门家堂皇的五间正房,现在是西门屯的村公所,每天都有人来此开会、办公。

那天我在院子里啃那棵big杏树,粗zao的树皮磨得我娇neng的嘴cun火烧火燎,但我不愿放弃,我想知道树皮遮盖着什么东西。村长兼村支部书记洪泰岳,big声咋呼着,用一块尖利的石片将我投掷。石片正中我腿,铿然有声,十分刺j,这就是ton吗?一种re辣辣的感觉,血流如注,a噢~~a噢~~ton死我了,我是个可怜的驴孤儿。我看到腿上的血,不由得浑身哆嗦。我的腿瘸了,一瘸一拐地逃离院子东侧的杏树,逃到院子西侧。我家的门前,迎着朝阳,靠着南墙,有一个用木棍和苇席搭起来的棚子。那是我的窝,为我挡风遮雨,是我So到惊吓后就躲藏进去的地方。但这时我进不去窝棚,我的主人,正在里边,清理我夜里排泄的粪便。他看到了我腿上流着血一瘸一拐跑过来的q景。我猜想他也看到了洪泰岳飞石击中我腿的q形。石片在空中飞行,锋利的边缘切割着无s的空气,如同划破上等的绸缎,发出令驴心悸的声音。我看到主人站在棚ko,庞big的身体像一座铁塔,阳光如同瀑布,在他身上流淌,蓝s的半边脸,另半边脸是红s,红与蓝以鼻为界,好像敌占区与解放区。今天这比喻已经十分陈旧,但那时却十分新鲜。我的主人ton苦地喊叫着:“我的驴子a——!”我的主人恼怒地吼叫着:“老洪,你凭什么打伤我的驴?!”我的主人越过我的身体,用豹子般的敏捷动作,拦住了洪泰岳。

洪泰岳是西门屯的最高领导人,由于他过去的光荣历史,在一般Gan部将武QI上缴的时候,他还随身佩戴着一支匣子Qiang。那赭红的牛皮QiangT,牛皮哄哄地挂在他的屁股上,反s着阳光,散发着革命的气味,警告着所有的坏人: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贼心不死,不要试图反抗!他戴着一顶瓦灰s的长檐军帽,上身穿一件白布对襟小褂,腰里扎着一条四指宽的牛皮腰带,外边披着一件灰布夹袄,下穿肥big的灰裤,脚蹬千层底青华达呢面布鞋,没有扎绑腿,使他有几分像一个战时的武工队员。而战争年代,我不是驴而是西门闹的年代,我是西门屯首富的年代,我开明绅士西门闹的年代,我一妻两妾、良田二百亩、骡马成群的年代,你洪泰岳,洪泰岳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那时是标准的下三滥,社会的渣滓,敲着牛胯骨讨饭的乞丐。你那件讨饭的道具,是公牛的胯骨制成,颜s微黄,打磨得异常光滑,边缘上串着九个铜环,轻轻一抖,便发出哗哗啷啷的声响。你攥着牛胯骨的把柄,在我们西门屯逢五排十的集市上,粉墨了脸,赤l着背,脖子上悬挂着一个布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赤足,光头,瞪着乌溜溜j光四s的big眼,站在迎宾楼饭庄前边那一片用白石铺了地面的空场上,卖唱,炫技。能把一柄牛胯骨打出那么多T花样的全世界没有第二人。哗啷啷,哗啷啷,哗哗啷啷,哗啷,哗哗,啷啷,哗啷哗啷哗哗啷……牛胯骨在你手里上下翻飞,一片白光闪烁,成为整个集市的焦点。引人注目,闲人围拢,很快形成一个场子,打牛胯骨的叫化子洪泰岳顿喉高唱,虽是公鸭嗓,但抑扬顿挫,有板有眼,韵味十足:

太阳一出照西墙,东墙西边有阴凉。

锅灶里烧火炕头上re,仰着睡觉烫脊梁。

稀粥烫嘴吹吹喝,行善总比为恶强。

俺说这话您若不信,回家去问你的娘……

就是这样一个宝货,身份一公开,竟然是高密东北乡资格最老的地下党员,他曾经为八路军送过q报,铁杆汉j吴三桂也死在他的手上。就是他在我坦白jao出财宝后,一抹脸,目光如刺,面s似铁,庄严宣布:“西门闹,第一次土改时,你的小恩小惠、假仁假义蒙蔽了群众,使你得以蒙混过关,这次,你是煮熟的螃蟹难横行了,你是瓮中之鳖难逃脱了,你搜刮民财,剥削有方,抢男霸女,鱼ro乡里,罪big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搬掉你这块挡道的黑石头,不砍倒你这棵big树,高密东北乡的土改就无法继续,西门屯穷苦的老少爷们儿就不可能彻底翻身。现经区政府批准并报县政府备案,着即将恶霸地主西门闹押赴村外小石桥正法!”轰隆一声巨响,电光闪烁,西门闹的脑浆涂抹在桥底冬瓜般的乱石上,散发着腥气,污染了一big片空气。想到此处,我心酸楚,我百ko莫辩,因为他们不允许我争辩,斗地主,砸狗头,砍高草,拔big毛,yu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会让你死得心服ko服的,洪泰岳这样说过,但他们没给我申辩的机会,洪泰岳你出ko无信,食言而肥。

他叉腰站在big门内,与蓝脸面对面,浑身上下透着威严。尽管我刚刚回忆了他敲牛胯骨时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形象,但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鹰,作为一头So伤的驴,我对这个人心存畏惧。我的主人,与洪泰岳对视着,中间距离约有八尺。我的主人出身贫苦,根红苗正,但他与我西门闹Gan爹Gan儿地称呼过,关系暧昧,尽管他后来提高了觉悟,在斗争我的过程中充当急先锋,挽回了贫雇农的好名声,并分得了房屋、土地和老婆,但他和西门家的spical关系,总让当权者心存疑虑。

两个男人目光相持良久,最先说话的是我的主人:

“你凭什么打伤我的驴子?”

“如果你再敢让它啃树皮,我就把它Qiang毙!”洪泰岳拍拍屁股上的牛皮QiangT,斩钉截铁地说。

“它是头chu生,用不着你下这样的黑手!”

“我看,那些饮水不思源、翻身就忘本的人,还不如一头chu生!”洪泰岳盯着蓝脸说。

“此话怎么讲?”

“蓝脸你给我好生听着,一字一句都听仔细,”洪泰岳往前Kua出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如同Qiang筒,对着我主人的胸脯,说,“土改胜利后,我就劝你不要和迎cun结婚,虽然迎cun也是苦出身,委身西门闹也是被b无奈,虽然寡妇改嫁是人民政府big力提倡的好事,但你作为赤贫阶级,应该娶像村西头苏寡妇那样的女人,她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丈夫病死后,便以乞讨为生,她虽然满脸麻子,但她是无产阶级,是我们自己人,她能让你保持气节,革命到底,但你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和迎cun结婚,考虑到婚姻自由,我不能违背政府法令,便依了你。不出我之所料,仅仅三年,你的革命意志已经彻底消退,你自私,落后,发家致富,想过上你的东家西门闹那种糜烂生活,你是一个蜕化变质的典型,如不觉悟,迟早会堕落成人民的敌人!”

我的主人怔怔地望着洪泰岳,半晌不动,犹如僵死,终于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问:

“老洪,既然苏寡妇身上有那么多好处,你为什么不与她结婚?”

洪泰岳被这句听上去软弱无力的话噎得张ko结舌,半晌没回上话,状甚狼狈,终于回话,显然文不对题,但是义正词严:

“你不要跟我调皮,蓝脸,我代表党,代表政府,代表西门屯的穷爷们儿,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挽救你一次,希望你悬崖勒马,希望你迷途知返,回到我们的阵营里,我们会原谅你的软弱,原谅你心甘q愿地给西门闹当nu才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也不会因为你跟迎cun结了婚而改变你雇农的阶级成分,雇农a,一块镶着金边的牌子,你不要让这块牌子生锈,不要让它沾染上灰尘,我正式地告诉你,希望你立即加入合作社,牵着你这头调皮捣蛋的驴驹子,推着土改时分给你的独轮ce,载着分你的那盘耧,扛着你的锨镢铙钩,领着你的老婆孩子,自然也包括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那两个地主崽子,加入合作社,不要再单Gan,不要闹独立,常言道:‘螃蟹过河随big溜’,‘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顽固不化,不要充当挡路的石头,不要充硬汉子,比你本事big的人成千上万,都被我们修理得服服帖帖。我洪泰岳,可以允许一只猫在我的裤裆里睡觉,但绝不允许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单Gan!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洪泰岳一条好嗓子,是当年打牛胯骨卖膏y时锻炼出来的,这样的好嗓子,这样的好ko才,不当官才是咄咄怪事。我有几分入迷地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训斥蓝脸时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尽管他的身材比蓝脸矮了半头,但我觉得他比蓝脸要高许多。我听到他提到了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心中惊恐无比,隐藏在驴体内的西门闹对自己遗留在这动dang不安的人世的两块亲骨ro放心不下,为他们的命运担忧,蓝脸既可以充当他们的保护伞,也可以成为给他们带来苦命的big灾星。这时,我的女主人迎cun——我尽量地忘记她曾与我同cuang共枕为我生儿育女的往事吧——从西厢房出来,她出来前一定对着那半块镶嵌在墙壁上的破镜片整理过容貌。她上穿阴丹士林蓝偏襟褂子,下穿黑时布扫腿裤子,腰系一块蓝布白花围裙,头上罩着一方蓝布白花帕子,与围裙同样布料,很是利索很是和谐。阳光照着她憔悴的脸,那额,那眼,那嘴,那鼻,go起我绵绵不绝的记忆,真是一个好女人a,恨不得han在嘴里亲re着的好宝贝a,蓝脸你这王八蛋真是有眼力a,你如果娶了屯西那个满脸麻子的苏寡妇,即便是当了玉皇big帝,又有什么意思!她走过来,对着洪泰岳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洪big哥,你big人不见小人的怪,不要和这个直杠子人一般见识。”

我看到洪泰岳满脸僵硬的线条顿时和缓起来,他借坡下驴地说:

“迎cun,你们家的历史q况,你心中有数,你们俩可以破罐子破摔,但你们的孩子,还要奔远big的前程,你们要替他们着想,过上十年八年回头看,蓝脸,你就会明白,我老洪今天所讲,都是为你好,为你的老婆孩子好,我的话都是金玉良言!”

“洪big哥,我明白您的好意,”她拉着蓝脸的胳膊,拽拽,说,“快给洪big哥赔个不是吧,入合作社的事,我们回家商量。”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蓝脸说,“亲兄弟都要分家,一群杂姓人,混在一起,一个锅里me勺子,哪里去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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