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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狗的悼文
人与狗的关系由来r久。当人在donxu里点着火堆御寒取暖、恐吓野so时,狗也许还是围着火堆嚎叫着、伺机吃人的野牲ko吧?等人进化到了半坡遗址所标志着的文明程度,狗就被驯化成了伏在火堆前、对围着火堆的野牲ko狂吠的家牲ko——由人的敌类变成了人的帮手了。仔细想起来,这不知道是狗的进化还是狗的退化?是狗的喜剧还是狗的悲剧?反正这种big概在山林里也没像虎豹熊狮那般威风过的野so从此就堕落了呢还是文明了呢?——总归是也与人类一起,远离了山林,渐渐步入了庙堂。
古往今来,关于狗的故事,层出不穷,难以胜数。救主的狗、帮闲的狗、复仇的狗、看家护院的狗、帮助猎人驱赶野so的狗、与它们的表兄弟——狼——搏斗的狗,还有野xin复发重归了山林的狗,还有经过了多少次、多少代的选优提纯、弄得j本不像狗的哈巴狗、狮子狗、腊皮狗、蝴蝶狗、蜜蜂狗、贵妃狗、西施狗……这些成了小姐太太们宠物的狗身价高贵、名目繁多,贵到数十万元一只,多到可以编一本比砖头还要厚的狗学big辞典。这些狗东西有时的确很可爱,在我吃饱了的时候。我并不反对Yang狗,有时甚至还能夸几句那狗——为了讨狗主人的喜欢——这小宝贝,多么可爱呀!——但要让我自己Yang这样一条宠物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据说那些名狗们的膳食是由名厨料理的,某些世界名流的狗有专门的佣人侍候,还有奶妈——挑奶妈的标准比big地主刘文彩选奶妈还严格,刘文彩也不过是选那些年轻无病、奶水旺盛的即可,这些狗的奶妈们除了具备上述条件外,还必须面目清秀,气质高雅——这是一个名叫苟三Qiang的朋友告诉我的,不知真假,但这些狗东西难侍候之极确是真的。我们领导的太太Yang了一匹蝴蝶狗,每周都要让公务员给它洗三次re水澡,用进ko洗发香波,洗完了要用电吹风吹Gan,然后还要撒上几十滴法国香水。这条狗的待遇真让我羡慕,它过着多么幸福的生活a!big如首都北京,能用进ko香波每周洗上三次re水澡的人也不会超过一半,洗完了还能撒上几十滴巴黎香水的就更少,可见中国都市狗的生活水准bigbig超过了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准,什么时候老百姓能过上都市狗的r子,那么中国就进入“big康“社会了,不是“中康“,更不是“小康“。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有些阴阳怪气,似乎我在讥讽什么,其实绝无讥讽之意,实话好说实话难听罢了。
就像人分三六九等一样,狗也分成了诸多层次。前边说的高级宠物狗,自然是一等第一,第二等的big概要数公安边防们驯Yang的警犬了。这些狗外貌威武雄壮,看起来让人胆寒,实际上也是非常厉害。我曾采访过一个警犬训导员,知道了警犬的血统十分讲究,一头纯种名犬的价格能把人吓一个跟头。价格昂贵,训练更不易,从前有人说国民党的空军飞行员是用黄金堆起来的,我们的警犬则是用人民币堆起来的。类似警犬立了军功、牺牲后隆重召开追悼big会的事在前苏联的文学作品中经常见到,中国big概也有这种事吧?
当年我看《林海雪原》,看到李勇奇的表弟姜青山那匹名叫“赛虎“的猛犬竟能轻松地制服了两个荷Qiang实弹的土匪,我以为这是小说家的夸张,是为了衬托那位具有丰富山林经验、高超滑雪技能、Qiang法如神、行迹如侠客的姜青山的,现实生活中,一条狗,如何能制服两个人?何况还是两个荷Qiang实弹的土匪。后来又看了美国作家杰克·nun敦的《野xin的呼唤》,那条名叫巴克的狗更是厉害,能在片刻之间咬死一群持Qiang的人,这就更难让我相信了。我认为地球上不存在这样的狗,巴克只能是个神话中的狗,与杨戬的哮天犬一样。
但现在我已经相信了作家们的描写,狗,的确是比人厉害。为什么我的关于狗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因为:前天,我被我家那条饿得瘦骨伶仃的狗狠狠地咬了几ko。隔着棉裤、毛裤、衬裤、两件毛衣,它的利齿,竟然使我的身上三处出血,一处青紫。假如是夏天,我想我已经丧命于狗牙之下,即使不死,肠子也要流出来了。狗实在是太可怕了。狗真要发了疯,人很难抵挡。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遭狗咬,如同上了一堂深刻的阶级jao育课似的触及灵魂,于是就写这篇狗牙jao错的文章。
听说我让狗咬了,父亲从乡下赶来看我。我说:“一条小瘦狗,想不到这么厉害!“我父亲说:“这条狗算不上厉害,r本鬼子那些狗才叫厉害呢!都是些纯种的big狼狗,牙是白的,眼是绿的,黑耳朵竖着,红舌头伸着,吃人ro吃得全身流油,个头巨big,像小牛犊似的,叫起来‘哐哐哐’的……为什么中国出了那么多的汉j和顺民?一半是让r本鬼子打的,一半是让big狼狗吓的!“我的天哪,原来如此!
农村人也Yang狗,“文革“期间ko粮不足,农民家徒四壁,没什么可偷——关键还是ko粮太少,所以,Yang狗的极少。——“文革“期间“忆苦思甜“,还把Yang狗少当作新社会比旧社会好的一个标志——这几年,ko粮多了,家财也多了,于是Yang狗的也多了。这几年农村盗贼如毛,没有条狗还真不行。现在农村的狗我想很可能是历史上最多的时候,Yang这些狗决不是为欣赏,而是为了防盗贼。但由于都是些劣种的土杂狗,胆小而且弱智,小偷来了,它们也就是瞎汪汪几声而已,所以尽管Yang着狗,也防不了盗贼。何况现在的小偷们都是高智商,j通狗学,研究出了十几种对付狗的办法,据说最有效的一种是烧好一个萝卜,扔给狗,狗以为来了羊ro包子,张ko一咬,便把牙烫掉,失去了呐喊与搏斗的能力,于是小偷就可以堂皇入室了。即使不扔re萝卜,扔一块肥ro进去,堵住了狗嘴,它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了小偷们的同谋。不过小偷们一般不舍得扔肥ro,要扔就扔re萝卜。农村狗一般都吃不太饱,熬得很苦,容易被收买也是q理中的事,都市的狗,食不厌j,脍不厌细,见了香酥j都不抬头,想收买它们就比较困难。
五年前,我妻子与女儿进县城居住,为了安全,也是为了添点动静re闹,我从朋友家要了一条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它的妈妈是条杂种狼犬,仅存一点狼的形象而已,决不是与狼jao配而生。我把这小东西抱回来时,它可爱极了,一身茸茸毛,走路还跌跌zuangzuang的。它脑门子很高,看起来很有智慧。我女儿喜欢得不得了,竟然省出奶粉来喂它。我回了北京后,女儿来信说小狗渐渐长big,越来越不可爱了。它xinq凶猛且ko味高贵,把我妻子饲Yang的小油j吃掉不少,为了小j们的安全,只好在它的脖子上拴上了铁链,从此它就失去了自由。这条狗也是条苦命的狗,如果它不是被我抱走而是让一个Gan部或是农民企业家抱走,它保证可以长得像小牛一样big,但它不幸到了我家,刚开始还吃了几顿饱饭,后来就再也没吃饱过。它瘦得肋条根根突出,个头没长够就蹲住了。我们也没顾上给它盖个窝,一年四季,风霜雨雪,就让它露着天在墙根上蹲着。有几次整r暴雨,它在雨中疯狂地转着圈,追着自己的尾巴咬,眼珠子通红。我疑心这家伙疯了。后来转不动了,叫不动了,就缩成一团,浑身水淋淋的,像个老叫花子一样哼哼着,见到了我们,就发出哭一样的叫声,眼泪汪汪的,真是可怜极了。但肯定是不能把它放进屋子的:它满身泥水,腥气熏人,还有一身的跳蚤。我和妻子冒着雨给它搭了一个小棚子,但它竟然不懂得躲进去避雨。那个夜晚,在它的呻ying声里,我睡得很不安宁。它的生命力实在是顽强,太阳一出,抖搂掉身上的水,立刻又活蹦乱跳了。它的责任心强得有点可怕,在雨中,那般苦熬,但只要街上有点动静,它马上就忘记了自己的ton苦,拖着铁链子跳起来,狂叫不止,向主人示警。
它在我家吃了很多苦,我心中很是歉疚。翻盖房子时,特意为它盖了一间小屋,从此,它遭So风吹雨打的生活结束了。它更加尽职地为我们看护着家院,街上过ce,它跳叫;街上过小学生,它也跳叫;邻居夫妻打架,它也跳叫;如果有人敲响了我家的门环,它一蹦能有三尺高;如果有人打开我家的门走进院子,它就忘了脖子上拴着铁链,发疯似的冲向前去,在半空中被铁链顿得连翻几个跟头跌下来;爬起来它继续往前冲,屡跌屡起,直到客人进了屋子它才停下来,吭吭地咳嗽,吐白沫,让铁链子勒的。
所有来过我家的人,都惊叹这条瘦狗的凶恶,都说从来没见过这般歇斯底里的狗,都说这条狗幸亏瘦弱,如果用肥ro喂胖了,那就不可想象有多么厉害了。我父亲却说:“肥鹰不拿兔子,胖狗不看家。“所有来我家的人都贴着墙根,胆战心惊地溜走,我每次都big声咋呼着迎送客人,生怕它挣脱了锁链。它先后挣断过三条铁链子,为了找一根不被它挣断的铁链,我和妻子在集上转了好多圈,终于在卖废铁的地方发现了一条,是起重机滑轮上使用的,就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赴刑场时戴的脚镣那样粗,有三米多长,十几斤重。我如获至宝,出价要买。那卖废铁的主儿听说我买了做狗链子时问:“天老爷爷,你们家Yang了条什么狗?“我当然没有必要告诉他我们家Yang了条什么狗。回家后我与妻子一起把这条粗big的铁链子给它换上,它低着头,好像很不习惯。但很快它就习惯了,它拖着沉重的铁链,一如既往地对着客人冲击着,铁链子在水泥地面上哗啦啦地响着,有点英勇悲壮的意思,令人浮想联翩。它耸着脖子上的毛,龇着雪白的牙,对来客满怀深仇,表现出一种特别能战斗、特别渴望战斗的j神。我和妻子每隔几天就去检查一次拴它的链子和捆它的脖圈,生怕它获得了自由身,误伤了人民群众。记得三年前它还没完全长big时,就挣开链子,把一个来给我送稿子的县委宣传部的小伙子咬伤了。那个小伙子与我说着话往外走,猛然间从星光下它蹿了过来,j本上赛过一道闪电,眨眼间就在那个小伙子脚脖子上咬了一ko。那小伙子蹭地一下子就蹿上了我家的高达三米的平房,等我妻子拴好了狗,搬来梯子,他才惊魂未定地爬下来。他说:“天哪,我是怎么上的房?“以后这个小伙子来给我送稿子,都是站在我家院墙外边,把稿子扔进来,big喊:“我不进去了,莫老师!“现在它长big了,虽然瘦但战斗j神极强,如果挣脱了锁链,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我女儿经常带她的同学来家做作业看小人书,那些小女孩,一个个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万一被恶犬咬了,那乱子可就闹big,赔上医疗费和无数的道歉事小,伤了人家的孩子怎么也弥补不了。所以我远在北京,心里总是不踏实,每次写信或是打电话,都不敢忘记叮嘱:千万拴紧我们的狗!
据女儿说,有好几次链子开了,她和爷爷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一直等到她妈妈回来。说也怪,这条狗几乎对谁都龇牙,惟有对我妻子,却是异常地顺驯,一见她就摇尾俯身,恭敬得不得了,宛如太监见了皇后。她骂它,打它,踢它,它不龇牙,不瞪眼,老实得简直媚了。她开big门的声音它都能辨别出来,绝对不会错。我父亲说它不是听声,而是嗅味;我在一本书上也看到:狗的鼻子比人的鼻子灵光几十万倍。我虽然每年在家只有几个月,但它还是认识我的。有时我big着胆子给它喂食,它还对我摇摇尾巴表示感谢。有时甚至扑上来搂搂我的腿。但我的心里还是怯,绝不敢太靠近它,因为我知道这条狗跟我有距离。但我绝对没想到它竟会咬我,而且是那样的毫不留q。
那天,我送一个前来查电表的电工出门,它突然挣脱了脖圈,把那条沉重的锁链WanWan曲曲地抛弃在地上。我女儿惊呼:“爸爸,狗!“狗已经蹿了过来,它的身体几乎紧贴着地面,见惯了它戴着锁链的形象,乍一见了没戴锁链的它,竟感到有一些陌生,好像不是我家的狗,而是一个别的野so。运动员戴着沙袋训练,一旦解了沙袋,便如离弦之箭;我家的狗一直戴着铁链生活,一旦解脱了铁链,那速度比离弦箭还要快。我挺身而出,把电工挡在身后,并举起一只手,对着它挥舞着,嘴里big喊:“狗!“狗一ko就咬住了我的左腿。我庆幸自己穿着棉裤,棉裤里还T着毛裤,它咬了我,也不一定咬得透。我认为它咬我一ko就该罢休,没想到它竟然连续作战,松开我的左腿,又咬了我的右腿,然后耸身一跳,在我的肚皮上又咬了一ko。这时候我才知道这家伙的可怕,这时候我才明白宣传部那个小伙子为什么能跳上三米高的房顶。伤ko剧烈地疼ton起来,我一挥手,正好挥进它的嘴里,它顺便又给了我一ko。幸好离门不远,我挣脱了它,与电工和我女儿跑进屋子,紧紧地ca上门,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解开衣服一看,三处出血,一处青紫。腹部伤得最重,原因是毛衣不如棉裤厚。如果我只穿着单衣……如果咬着电工……我想,真是不幸中之big幸!
这时,big门还没有关,万一它跑到big街上去见人就咬怎么办?这条狗,自从进了我家的big门,还从来没有出去过,它可以听到邻居家狗的叫声,但从来没有见过面,它能认识自己的同类吗?
妻子终于下班回来了,狗撒着欢儿迎接她,并且十分顺从地让她把铁链子重新拴到脖子上。
下午,我去县防疫站购买了狂犬疫苗,到门诊部打了一针,医生说要连续打五针,戒酒、茶一个月。
只因为一时冲动,咬了主人,它的末r就要来临了。
我让妻子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愿意要这条狗。妻子回来说,人家都说:连自己的主人都咬,谁敢要?但她厂里几个馋鬼愿意打死它吃ro。
我的心立刻就软了。我想起了这条狗无比的忠诚,对我妻子。我想起这条狗在社会治安不好的q况下,给我妻子和女儿带来的安全感。我女儿在学校里听到了一些吓人的消息,夜里睡不着觉,我妻子就安we她:“不怕,我们有狗。“它咬我,可能是一时糊涂吧?我决定还是留着它,给它脖子上再加一个脖圈,挣脱一个,还有一个。但那两个打狗的人已经来了。我妻子想了想,坚定地说:“不要了!“
那是两个身穿黑皮夹克的中年人,每人提着一条麻绳子。一进院,狗就疯了似的对他们冲刺、叫嚣。我生怕他们当场动手,他们说不。他们让我妻子把那两条绳子拴到狗脖子上,由他们拉到厂里去再打。
我女儿很难过,坐在桌前,打开了收音机。我把声音调big,怕狗垂死的声音刺j她。她坐在桌前,在低沉的箫声里,捂着脸哭了。
奇怪的是它竟一声不吭地被我妻子拉出了big门,那两个男人跟在后边。这是它第一次出门,出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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