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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艳阳
世子大哥说过，侯府夫人的长生烛就供养在平宁山上的蝉鸣寺里。侯府夫人在小公子出生时伤了元气，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侯爷痛失爱侣消沉了很长一段日子，然而边境战事不止，他也无法耽溺于伤怀中，便在蝉鸣寺里请了长生烛，那烛火一直燃到了今日。
那时候世子已经十来岁了，景甘侯常年在外征战，姜酬多是世子照顾的，一句长兄如父是真不为过。侯爷和世子也心疼小公子从未感受过母爱，才将这熊孩子宠成了尧都一等一的纨绔子。
庚子一战后，世子获封便也彻底驻守在了滼水，六七岁的小公子从此以后便一人生活在侯府之中，只有府中下人管事算是亲近之人。
也不怪他现在行事乖张。
探花郎规整了一下碗筷，心中想到，世子那时候会对他那么好，多少也是因为自己同小公子年龄相仿的缘故。
罢了，权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算了。
“你们吃完了么，走吧，一起去后山转转。”姜酬推门进来，望向姜云征又扫了一眼他的右腿和搁在一边的拐杖，“正好让云征能练练腿脚。”
已经练过一整个早上的姜编修并不想再练了，感觉自己再练就得废了。
平宁山上的路修得再好那也是山上的路，正常人走都不见得容易，何况他现在一个瘸子。
姜云征怀疑姜酬是故意折腾他的，不，不是怀疑，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不过没等探花郎在心里腹诽完，却见姜二公子竟是备了马，他着实没有想到便脱口而出地问道：“不是说练练腿脚么？”
姜二公子剑眉轻挑：“出门之前你都练一早上了，真还想继续？腿不打算要了么编修小大人。”
那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酬显然看出了姜云征那没怎么掩藏的无语，轻笑道：“方才同你说笑的，二公子我是那种没有眼力见的人吗。”
谁说你不是呢——
“二公子说得是，是云征以己度人了。”
后山往北便是那座据说由陨石砸出的深潭，山坳中的潭水碧如墨玉远远地便能看清水面波光粼粼。
鸟鸣声或清越或婉转，交叠不止。
“要论这‘乐’一字，果然还是得往山林里走，云征你说是不是？高山流水也好，禽鸟合鸣也罢，都得比伶人拨弦来得动人畅快。”
姜二公子年纪虽小却久经风月，论起这种风雅自是无人能及。
奈何姜探花是个不通音律的主，他一滼水边境之地里蛮荒生长的“野孩子”，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起来，也多亏了本朝科考策论为主，如今新朝正是务实进取的时候，朝中显贵都争以实绩为荣，热爱诗歌音律的人确实不算多，清谈会什么的更是没有。
也让探花郎能侥幸，自己不善那些风雅之事的弱点至今都没有彻底暴露出来。
于是只能回上一句：“阿酬说得是。”
这话本来没什么，可叠着上一句“二公子说得是”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有些许敷衍。
姜二公子别的行不行不好说，被“怠慢”时的敏感算是一等一。
姜云征听到身后人用鼻腔哼出来的叹息声，他有些疑惑，便侧眸想回身看看，没想到这时候载着两人的马匹突然尥了蹶子，让姜云征猝不及防地栽进了姜酬的怀里，耳朵磕得生疼。
姜二公子自然注意到了身前人的动作，他甚至在前一瞬已经感知到自己的爱骑要尥蹶子，可他就是知道了也不肯动弹避让一下，算是姜二公子天生的坏心眼儿，可这时他眯了眯眼，像是喃喃自语道：“你鬓角之后有颗痣，红色的？”
“啊？”姜云征揉了揉耳朵，没听清姜酬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姜酬：“无事……”
“当心！”姜云征忽然凝眉，载着两人的烟涛猛然向右回首，前蹄高扬厉声嘶鸣，是姜云征死死地拉住了烟涛的缰绳！
箭光一闪而过，锋利的箭尖已经深深地扎进了骏马之侧的古木之中，箭尾双羽震颤不休。
“驭——！”姜云征勒马回身，只一个动作便让烟涛稳稳落步。
他们两人在后山倚马信步，到这儿已经走进了人烟稀少的小径。
姜酬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有凌乱的脚步声从那处传来，两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丛林颤动，一个满身脏污的孩子跌了出来，那孩子先看见了姜云征，而后扫过了他身后的姜酬。
“救命，”那孩子低喃一声，随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飞扑向烟涛，童音高声哀求，“救命，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
山林中还有无数脚步声，马背上的两人已经能透过丛林缝隙看清那些黑衣加身的人影来，只粗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且人数甚众。
这么多人追杀一个孩子？
姜酬拧起眉，一时间无法对眼前情状做出判断。
土生土长的尧都人尚且如此，姜云征这个来尧都都没多少日子的外乡人更是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了。
可平宁山好歹是天子脚下，这样一帮气势汹汹的杀手是怎么混入京郊的，有为何这样劳师动众地要一个孩子的命？
“救我大哥哥！”孩童雌雄莫辨的嗓音再次响起，姜云征垂眸看向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莺飞草长的日子，晴空如洗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虫鸣鸟啼一切都生机盎然，
然而透过这双眼睛，姜云征还是无可避免地看见了十余年前，牧州化作尸山血海时的黄沙天，一切都是黑沉沉，铁锈味让人的大脑彻底麻木，然而恐惧依旧没过了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向那个孩子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此时，姜酬一夹马腹，烟涛也察觉到了此处的危险，立马顺着主人的意思掉头要走。
冷刃破空的声音却比马蹄声提前撞上姜云征的耳膜，那些黑衣杀手已经冲出了山林。
姜二公子没有探花郎那些多余的同情心，然而就算他不打算淌这趟浑水，浑水本身却不想放过他们。
如此近距离的无法搭弓，那些人干净利落地改用了飞刀暗器，只取姜酬两人命门，摆明了是要杀他们灭口的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姜酬按下了姜云征的肩膀，借着烟涛旋身的气力，堪堪躲过了银光刺目的刀刃。
姜云征的目光还落在那孩子身上，而杀手们几乎已经将他们包围，一直骑马跟在两人身后的李书已经拔出了身侧刀刃奔马前来。
姜酬也拔剑格挡了飞来冷刃，他双手圈在姜云征身侧，将右手的剑抡到了左手，然后一把拎起来地上那小孩儿往后一扔。
李书显然十分懂得自家主子的想法，默契地接过了那被轻飘飘扔过来的小孩儿，安置在了自己的马背上，于此同时挥刀挡住了一个想要趁机偷袭的杀手。
李老管家是沙场上因伤退下来的参将，李书平时跟在姜酬身边既是随身侍候的小斯，也是贴身保护的侍卫。他用的刀极重，偷袭之人没料到会在这种山野之地碰上硬茬，被李书的刀压到连退数步，背身着地翻滚了一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走！”姜酬勒紧缰绳，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他把姜云征按在怀中，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执剑防御，想要一鼓作气地冲出包围圈。
然而那些黑衣杀手自山林中蜂拥而来，率先截断了他们来时的路。
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主仆二人就算再厉害也敌不过这么多人的群殴，只能当机立断地调转马头，往山林里去。
李书断后，那孩子窝在他马背上紧紧地抓着马鞍，不吭一声。像是极力地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哪怕因为恐惧而颤抖不休也努力不拉别人的后腿。
倒是个有骨气的。
然而专业杀手的能力不是一个尧都公子和他的侍卫就能抗衡的，哪怕这位公子出身将门。
那些黑衣人显然精于围杀，第一步便是截断他们退路，逼着姜酬不得不入山林，然而山林中林木藤蔓相互交缠，人在其中尚且难以奔走，更不要说马匹了。
姜酬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的优势瞬间成零，两匹骏马在这种地方难以顺畅行动，甚至直接成了累赘。
而且一旦他们与身后的杀手拉开距离，飞刀就会被杀伤力更强的弓箭替代，箭雨擦着他们身侧划过，身后还有李书以刀挡箭的撞击声不断传来。
前方山路更加崎岖。
“阿酬，下马！”姜云征拽着马鞍回身说道，“在马背上我们跑不赢他们的，前面的路，烟涛根本过不去。”
姜酬压低身形躲过了耳畔飞来的箭矢，他又何尝不知道此时应该果断地骑马奔逃。
可是姜云征的腿！
这人才勉强能撑着拐杖溜溜弯儿，骨头缝儿根本还没长利索，他要如何逃命！
高大的林木遮天蔽日，无数叶片的相逢处交汇处如旱地龟裂般的蛛网之纹，让天光得以在夹缝中倾泻而下，却又被稍显低矮的灌木藤蔓争相占据，贪婪索取，只留于地面无数的腐叶与阴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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