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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晚,跟孙远一起捉流萤的姑娘,叫林南。
林南今年芳龄十六,正是一个女子最好年华,家中劳苦,她又是独女,父母对她的婚事格外上心,一心想着要将她说个好人家,脱了那贫日子。孙远与孙家村无数劳作的小伙子一样,兢兢业业耕作,孝敬父母,照顾弟妹,人口多,他的家境比之林南更困窘。
田埂上的相遇,孙远春心初动,但,看到自己满身汗渍,也不敢再往深想,直到天梅园再与她重逢,而她也没有退避之意,等那条红绳拴住两人,他真正开始想着娶她的事。
从天梅园回去,两人常约定在桑树下见面,她唱歌给他听,他把野花编成花环戴到她头上。
林南对他说:“阿远,我爹爹脾气倔,但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不要顶撞他,拣他高兴的说。爹爹一高兴了,你就请月下仙来我家做媒。”最后她说:“我等着你来娶我。”头戴花环的她眼里满是幸福和期待,那目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美,比这一望无际的田野还要醉人。
孙远殷切地望着杨非雪:“这几日我得干活,没法过来,一干完活我就跑来了,我爹娘听说你要为我做媒,都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月下仙,今日能去南儿家说媒吗?”
杨非雪一如当初般爽快:“当然可以!”
高长行走进来:“去哪儿,我陪你。”
他说下午小世子们要学习骑射,他可偷个懒。杨非雪暗暗槽道,寻着机会就偷懒,他也太不求上进,相比之下,高长志进入京兆府后,兢兢业业为长安除害,一日不歇,尽忠多了。他爹还偏心,每逢提到俩儿子,贬一个捧一个毫不含糊,他老人家哪里懂得实情。
杨非雪、高长行、孙远三人租了辆马车,出了城门,轱辘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有些颠,高长行很哥们地揽住杨非雪,杨非雪心理上不大适应,有些局促,拎起他的袖子,拿开他的胳膊,不去看他,坐在孙远旁边,假装向他打听一些事。
孙远一心系在林南身上,没注意到二人之间微妙气氛,杨非雪问什么他便讲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孙家村,高长行付了车钱,杨非雪遥遥望着绿葱葱的良田与开满野菊的山坡,还有潺潺莲溪,顿觉胸膛开阔,世间三千烦恼丝就只化作渺小尘埃。
孙远领着他们往左边小道走,入眼的第一户茅屋人家,便是林南的住处,林南早已在屋后等待,见到孙远,像只欢快的蝴蝶扑过来,见有旁人,含羞地低下头。
还真是个小女孩啊……杨非雪完全将自己当成了家中长者,眼里满是母爱的光芒。
林南道:“今日阿远哥走后,村正来了,跟爹爹说了许久的话,我看爹爹的脸色不大好,到现在都冷冷的,谁也不理,后娘特意把他最爱的桃花酒拿出来,他也没喝一口。”
她不安地看着杨非雪:“月下仙,我爹爹这个样子,今日,今日恐怕……”
杨非雪问:“可听到他们谈什么了?”
“没,我和后娘都不敢偷听。”
杨非雪笑着说:“无妨,正好我这月下仙来了,给你家添件喜事,你爹爹也会欢喜,心情自然就好了。”
林南的父亲林和庆,年轻时是私塾的教书先生,后来身体不好,便辞了先生之职,搬到世外桃源孙家村来住。在这位真正先生面前,杨非雪不敢再自称为先生。
林和庆让林南给客人沏茶,问道:“杨小姐屈身来敝舍,不知所因何事?”
“林先生,孙家阿远托我红叶馆前来说媒,南儿姑娘天生丽质,心灵手巧,孙家村再难寻个第二,而阿远也勤恳恭顺,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红叶馆愿玉成好事,担两人大媒。”
“红叶馆,那不是王姑娘的地盘么?”
杨非雪面上一喜:“原来先生认识阿桃姐!”
林和庆冷硬的态度好了些,他对林南吩咐道:“带那两位客人去歇息一会儿。”
杨非雪扬起眉毛,看来有事要私下对自己说了。
高长行孙远林南都离去后,林和庆一点弯都没拐,直接告诉杨非雪村正找他的缘由,目的也是林南的婚事,村正话里话外,无非是见林南生的端正,想给他儿子做小妾。
林和庆是个读书人,性子傲,不喜欠人人情,搬到孙家村之后,他家田亩收成一直不大好,村里交粮时,村正给他们折了近一半,他旦有困境,村正也都帮衬些,村正家终只有一个儿子单名一个复,从头到尾托林老的事也只有娶他女儿这一项,林老没法拒绝,只说考虑两日再说。
杨非雪听得怒不可遏,小恩小惠,换人家一个女儿,村正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啊!他也是个人精,林先生品性高洁,吃软不吃硬,若他态度强硬,林先生只怕就此携家眷离开村子,他偏偏提曾经施的恩,让人拒绝也不知从何下手。
林和庆说:“我晓得孙远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小女与他有缘无分,劳杨小姐白跑一趟了。”
杨非雪尽量保持和颜悦色:“林先生,方才您说有两日考虑时间,在这两日内,若是村正家主动放弃婚事呢?”
林和庆脸色微变:“这是何意?”
“您只需告诉我,如若村正主动放弃婚事,您会让我红叶馆做媒,将南儿姑娘许配给孙远吗?”
“那是自然。”
既来了孙家村,便没有不去村正家中坐一坐而直接回去的道理。
这几日,杨非雪多多少少有些冷落了高长行,是以,当她主动牵起他的手,娇娇嫩嫩地说出:“居安,你莅临孙家村,难道不去村正家看一下,以示朝廷关怀?”说这番话时,她眼睁睁地看到高长行的手背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高长行蹙眉:“你想搞什么把戏?”
杨非雪眼巴巴地瞅着他,摇摇他的手臂,声音娇嫩:“我同你一起去。”
高长行问:“你真正想看的人是谁?”
杨非雪老实道:“孙复。”
“我可以去,也可以带你去,但去了之后你不许胡闹。”
杨非雪举起双手:“真的只是看一下,绝不胡闹!”她去看看,这个孙复何方神圣,哪里借来的信心让他娶林南为妾室?
高长行亮明身份,村正孙止哈着腰出门相迎,他的儿子孙复更是直不起腰来,面色蜡黄,双眼滴溜溜地在杨非雪身上打转,待她察觉后,他赶紧别过视线,过了会儿又来看她,杨非雪冲他甜甜一笑,他的眼睛直了,露出黑黄牙齿,令人阵阵作呕。
高长行拿出装模作样的官腔,问起村中近况,村正只挑好的说,不忘感念朝廷庇佑,陛下恩泽,一番马屁拍得啪啪响。
那厢交谈,杨非雪观察四周,她只看到村正的妻子,懦懦奉茶,生怕有一丝一毫错处,孙复的正房却是连一片衣角都没露。
杨非雪端起的茶水不小心洒了,身上一片污渍。
高长行一脸深意地望向她,她假装没收到,跟村正妻子进内屋整理衣裙,这才真正见到孙复的正妻,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只是眼神涣散,肚子鼓起,看样子有六七个月了。
这个美人儿,她似在哪里见过,等她搜肠刮肚去想时,总是卡在一个点儿上,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杨非雪好奇多看了孙复妻子一眼,也细细打量四周布局,内屋供了两尊佛像,香炉中点的熏香还未燃尽,屋内一片烟雾,呛得眼睛鼻子都难受。村正妻一脸警惕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回目光,只装作不经意地说:“这位姑娘可真漂亮!”
村正妻似乎松口气,赔着笑:“漂亮是漂亮,只是脑子不大清楚,让夫人见笑了。”
杨非雪想多问两句关于孕妇的话,村正妻提醒她说衣服已经弄干净了,她只得作罢。
回林家后,杨非雪从孙远口中稍加打听,孙复果真如想象般无耻。
孙家村几十户人家,无人不知村正那名唤孙复的混账儿子,每日酒肆玩乐,斗鸡斗鸟,十足不务正业的主儿,且好色,一双不规矩的手不知轻浮过多少村里姑娘。偏生他是村正儿子,被欺负的敢怒不敢言。
一年前孙复娶了正妻,消停一段日子,之后恶习难改,继续拈花惹草,陆续收了几房小妾,他那不怎么露面的妻子,也是个软弱的主儿,从不听闻她对夫君的混账言行说一句话。
林南听说村正是来家里提亲,嘤嘤哭泣,宁死不愿屈服。
杨非雪深有其感,真屈服孙复了,还不如去死。
村正插手,红叶馆也不能硬碰硬,于是杨非雪搬出长行鼓励他们二人:“有他在,一定不会让恶人得逞,放心吧。”
孙远、林南二人又纷纷将希望系在高长行身上。
办完事,租的马车适时来接,马车中,杨非雪紧挨高长行而坐,就孙远和林南之事,她滔滔不绝,搬出十几种法子撮合他们,足以让村正家的坏儿子知难而退。
高长行挑眼看她:“有事相求,就不躲我了?”
杨非雪嘴硬:“谁躲你了?”她只是还没想好该以哥们身份,还是妻子身份跟他相处。
反正已经打破了他们的距离,索性破得彻底点儿,管他是兄弟还是娘子,杨非雪趁机靠在他怀里:“居安,我做了那么多媒,没做过一个像我自个儿这样的,左右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喜欢你。”
人生须臾几十载,不该浪费时间在胡思乱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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