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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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杨大业喜爱热闹,买的宅子在闹市,大门关或不关,院中总能闻见院外烟火与人气儿,如置身于繁华之中。杨非雪原来也是个爱热闹的,她爹选的这个宅子,起初她十万分的同意,可此时,站在院中,听到院外嬉闹与叫卖声,她竟觉得异常孤独,怀念见山院的幽静时光来。

她不回红叶馆,让良辰去了,带上她全部家当,换回她的卖身契。

临近傍晚,良辰才回来,灰头土脸,卖身契不在王阿桃那里,杨非雪问在何处,良辰说,半月前就被瑞世子买走了。良辰还带回王阿桃一句话:总归是我对不住你,你不原谅我,也是我该受的。

良辰不知前因,只知道自打大公子被困宫中,小姐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沉思的次数多了,笑的次数少了。住到这里后,小姐让她送了张请柬给郑音,郑大媒来时,身旁有一个妇人,小姐说姑娘家不能听这个,让她在外头守着,三人在里头谈了很久,谈到最后的结果是,小姐面色煞白,脸上全是汗。

她想不明白,但是见小姐心情不佳,也不敢问。

院外又吵又闹,吵了几日,杨非雪也习惯了,便让良辰搬个躺椅在院中,躺在椅上,细细辨别外头声音,猜测卖圆子的年纪多大,卖白菜的长得如何,再猜卖猪肉的有几斤重,又猜卖胭脂的嫁人与否,卖灯笼的手指是粗是细……猜一个,叫良辰出去确认一下。

这个玩腻了,她又趴在墙头,观察来往行人,年方几何,是否婚配,哪方人士,如何牵线最佳。

如此百无聊赖七日,左邻右舍已悄悄换了人入住。

左邻是位说书人,却不在外头说,只院中拉开皮影大戏,好一番人世变换,引来不少孩子,蹦蹦跳跳的,比私塾还热闹。右邻安静多了,白日主人大都不在,晚上有琴声传出,或禅意深深,或空静悠长。无论左右如何闹腾,杨非雪全然不理。

良辰喜欢去右边,常趁小姐不留意,逾过院墙而去,回来时,拎着粗制滥造的点心或者饭食,小姐嘴上总说这么难看,猪都不吃,可当良辰将猪都不吃的东西搁进小姐房里,隔一天再去收拾,不知哪头不挑食的猪将东西全吃了。

小孩子则喜欢左边,不知皮影戏主人使了什么法子,一群孩童听话地爬墙头进杨非雪的院子,怕他们伤着,杨非雪只得打开大门,任皮影戏入院,在孩子们的叽叽喳喳下,跟他们一起笑,一起听,笑得比哭难看,听得昏昏欲睡。

看了一下午皮影戏,又同孩子们玩耍至太阳挥手告别,欢闹散去,杨非雪疲惫不堪,饭都懒得用,直接卧房躺着,仅躺着,不闭眼。

到了某个点,琴声起,悠扬婉转,不多会儿,良辰偷摸摸地开门,将食盒放进案上,杨非雪轻轻抿嘴,待门合上,翻身而起。

打开食盒,里头有两种点心,分别是桃花和琼花状,比第一次的不成形状相比,进步了许多,她会心一笑,想象着他捋着袖子下厨的模样,心里甜丝丝的,却又觉得他那样的人物,不应该入庖厨。

琴声仍旧,她坐着听了会儿,那段时间学琴,不是白学的,她弹不好,却能听懂他的琴音,知道他弹的是哪种曲目。杨非雪摸摸小腹,喜悦中夹杂着凄凉,喉中酸涩,热泪簌簌滚落。

不离院中半步,听不见外头风声,不知义清公主的驸马人选定了没,公主心属高长行,若是一意孤行非嫁不可,他会如何做?他能如何做?今日皮影戏中,虽戴帽蒙面却仍旧能看出是吴才的皮影戏主人,故意导了一出戏,公主强收驸马的三十种法子,二十九种都能成功,失败的那一个,是驸马与心爱之人双双殉情而死。

她看得出吴才的含沙射影,对这小把戏不屑一顾,心里却禁不住有小小的隐忧。

月光下,一墙之隔,墙那头,高长行端坐琴前,倾心弹奏,墙这头,杨非雪进退维谷,独自神伤。

“什么人?”一声高喝,门被踹开,良辰疾奔到小姐身旁:“刚才有个人影!”

杨非雪放下桃酥,一点儿也不担心:“什么人影,我怎么没看到。”

良辰不放心,跑出去查看一圈,没发现任何一场,困惑地挠头:“难道是我看错了?”

杨非雪捻起最后一块琼酥:“看你,怎么紧张兮兮的?”

良辰拧眉:“可能是我看错了。”

她才说自己看错,进文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良辰,良辰,发生了何事,公子不放心,差我来看看。”

良辰伸头朝外看,又看一眼小姐,杨非雪笑道:“去吧,让他放心。”

不一会儿,走的人又回来了,杨非雪头也不抬:“这么快就聊完了!”将吃完的点心盘收好,合上餐盒,伸个懒腰,来者出现在视线中,她打的哈欠来不及吞回:“哈……你,你来了……”

高长行看着她嘴角的点心渣,伸手帮她擦掉,眼中笑意深深:“好吃吗?”

杨非雪有些尴尬,却舍不得他的触碰,没躲开,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愣愣地答:“好吃。”

擦完了,高长行问:“明日想吃什么口味的?”

杨非雪没答,想起来要问他什么:“你怎么来了?”

高长行十分自觉地坐到方才杨非雪坐的位置,娴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良辰说这里有可疑人出没,我不放心,来看看。”

杨非雪想起来那茶已经凉了,夺下他送到唇边的杯子:“我再给你烧一壶。”

“好。”高长行手停在半空,自然放下,一点儿也不见外。

杨非雪硬着头皮去了,拎着热茶回来时,高长行单手支头,手中握着一书卷,正是她昨日看的闲书,杨非雪立在门前,看着眼前情景,一阵恍惚,就像在见山院的百个夜晚,他就是这般看书,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他看起来事事妥帖,面面俱到,有时却不会照顾自己,写完字的笔会忘记收,大晚上不宜饮茶,他却一点儿不顾忌,茶是温是凉也浑不在意,看书批阅会忘记时辰,直到脊背僵硬到酸痛,她才不会像进文那样只劝,直接拉他出去活动筋骨了事,身子怕冷,出门却毫无顾忌,不经提醒,大氅也常忘记穿。

譬如现在,要是她不在,进文也不进屋瞧一瞧,他只怕会一坐到天明。

杨非雪摇摇头,蹑脚走过去,凑到他脸前看了好一会儿,从额头到眉眼到鼻子到嘴唇,就当是自己贪心吧,能多看会儿就多看会儿,稳赚不赔。怎么看都不够,怎么看也不腻,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姑娘,心里郁郁了会儿,她轻轻地一点点地抽出他手中的书,高长行醒了,看到她,笑了笑,眼中有些疲惫:“我竟睡着了。”

杨非雪问:“近日很忙吗?”

高长行道:“世子们要抽考,最近几日都在出题。”

杨非雪替他倒上热水:“家里没茶叶了,你喝白水吧。”

高长行道:“无妨。”

杨非雪道:“你太累的话,歇在这里吧。”

“好。”高长行答应的利落干脆,没给她反悔的机会。

杨非雪铺好床,正在熏沉水香,听到他在身后问:“非雪,你明日可有事?”不待她回答,他紧接着道:“无事的话,明日陪我吧。”

香烟袅袅中,杨非雪困惑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好啊。”

高长行宿在她的房中,杨非雪霸道地占了良辰的房,良辰便去隔壁抢了进文的卧房,进文懦懦地不敢睡公子房间,只得临时腾出来一个客房去睡。

第二日,卯时未到,杨非雪已起身,回到卧房,高长行还在熟睡,她猫腰暗悄悄地移走妆盒,打开衣柜,略过一众喜爱的艳色衣裳,只挑了一件偏淡寡的襦裙,浅黄上衣,天青烟云裙。

又悄摸摸回到良辰房中,梳妆台前,上粉涂脂,描眉点唇,练了十几次,眉心一朵琼花栩栩如生。手掠过一排头饰,终究停在新婚之夜高长行送的那支,她细心梳好发,挽个简单发髻,琼花钗一寸寸插进,照着镜子看了两遍,朝里头的人儿弯起嘴角。

天完全亮时,她装作才起床,才收拾好,回卧房拿团扇。高长行已经起床,青丝随意散着,衣衫半敞,有几分慵懒,杨非雪像往常一样给他束发更衣,高长行留意到她发间仅插着的钗环,再看她淡妆青衫之下,不大合适的两道腮红,抿了抿嘴,眸中碎出光芒。

良辰看到小姐和姑爷皆面带微笑,一同出门,不敢相信地咬住自己的手,尝到了疼,心里十分雀跃,这俩人终于和好,要是再分着,姑爷啥时候才能让她进门啊。一想到一向文雅又风度翩翩的姑爷因为进了厨房,而变得不风度翩翩了,行事也无赖起来,就一阵哆嗦。到现在她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不肯将食物拎回去,姑爷威胁她说:“不带,便见不到进文。”她十分窝囊地带了,被小姐嫌弃一番,好在最后还是吃了,小姐和姑爷再不和好,可怜的可是她和进文。

进文亦步亦趋跟着公子和少夫人,被良辰一把拽回,他问公子:“可需要跟着?”

公子没回答,那就是不需要了,良辰一副你看我觉悟多高的表情。

杨非雪跟着高长行一路走,走到城南,眼睁睁地看他在一家面饼摊停下,看到摊旗上写的小吃名字,向老板要了两碗粥,两块烧饼,外加两碗馎饦。

面摊老板本来在收摊了,看又有客人上门,客人一看非富即贵,自然高兴,灭的火重新升起,放好的碟碗摆开,乐呵呵地忙活去了。

高长行拉她到一处闲桌凳,正要坐下,杨非雪道:“等等!”

“怎么了?”

杨非雪瞧着他一身洁衣,又看他要坐的长凳油乎乎的,还沾了不少灰,袖子一裹,弯身帮他擦,高长行拦下她:“无事。”而后,坐在上头,杨非雪想象着他起身后可能出现的屁股印,也坐下了。

此面摊是专为一大早就出门劳作的农夫们而备的,在泥田中干几个时辰的活儿,谁身上没有泥巴,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嫌弃谁,桌凳无论擦不擦,最后都一样脏兮兮,夏日里,还有的糙汉子直接捧着碗,坐在地上或树墩上吃。

做这么不讲究的一群人生意,摊老板也不讲究了,板凳桌子脏一些无所谓,做的东西干净好吃就成。

摊老板一边下面皮,一边将二位客人的动作收进眼底,撇了撇嘴。这二位,从面相上看,都不是能到他这等小摊上吃饭的人,想来是富贵惯了,来尝尝鲜儿,一个瘦男子,一个弱女子,要了那么多,能吃完吗!

高长行心里似乎有事,坐下后就没有讲话,摊老板在忙忙碌碌,杨非雪打量着四周,这里不像是高长行能来的地方,但看他的举止又不像是头一回,可,摊老板又显然不认识他,因为,但凡他来了,该叫人印象深刻,老板不会这么傲娇,只会自来熟,哪能自来生啊?

在他来没来过的问题上纠结半天,摊老板过来了:“您二位的馎饦、烧饼、还有粥,请慢用!”

她拿眼角瞟了下高长行,他到底是来过还是没来呢?困惑地吃了口面片,味道不错,又喝了口汤。

高长行忽然道:“我来这里吃过。”

一口热汤卡在嗓子眼,杨非雪的泪都出来了:“啊?哦,是吗?”他什么时候学会读人心了?

高长行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慢些吃。”

杨非雪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带上我?”

高长行又帮她揩去嘴角一点污渍:“那时你还不是……”

杨非雪问:“不是什么?”话一出口就明白了,那时她还没有嫁入高家,还不是他的妻子。现在也不是。

两人一块沉默,杨非雪吃了口烧饼,高长行只喝白粥,几乎喝掉了大半。

杨非雪虽没来过这个摊位吃饭,但长安城的小摊搜罗的也不少,哪家料好,哪家正宗,哪家实惠,哪家偷工,她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心得多了,还会写在那些传奇和大观里,变为某个大人物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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