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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的并州又下起雪来,北风呼啸穿林过,暴雪肃杀天地寒,檐下灯盏惊慌乱,满墙灯影提心吊胆,晃晃荡荡三更时才随着几缕残风落雪慢慢安下心来。
雪霁月初明,夜色一派清朗无垢,恍若忽至三月春江夜月时,奈何雪后残风未尽一股突袭而来,即便马车帘帷几遮拦,仍挡不住这深时夜静满身寒。
积雪深厚,马车慢慢吞吞在空无一人的深夜长街上费力行走着,越过半城终在一处无人清冷的府邸前缓缓停下。
月色清白,雪色凝白,马车覆白,就连从马车上下来的叶寒也是身着一身白色丧衣,站在白幡高挂着的府邸门前,轻敲门铜惊来仆人,表明身份说明来意,特来拜谒吊唁。
许是天地大雪万物服丧,秦府丧事办得并不是很隆重,这与秦似道生前爱好铺张奢华的风格很是不同。
秦府仆人做事很是麻利,很快便将叶寒一行领至到秦府灵堂,灵堂前秦夫人身着麻衣丧服静跪秦似道棺椁一侧。
荆钗绾发素颜无脂,这与秦夫人平日里钟爱金饰、喜好华贵打扮的风格截然不同,而这样朴素淡雅的秦夫人叶寒也是今夜第一次见到,仿若浮华褪去铅华洗净,虽陌生却真实,叶寒忽然间心里有一种很强的直觉生起,感觉以前的秦夫人还有秦似道都是假的,都是刻意戴了一张虚荣贪婪令人生厌的面具,而现在的秦夫人、还有七日前不惧敌军追击放言报信的秦似道,才是藏在面具后最真实的他们。
叶寒走近,秦夫人俯身向地恭敬行礼说道:“臣妇秦赵氏见过端王妃。”
秦似道灵位棺椁在前,面对其未亡人以及其如此大礼,叶寒着实受不起,更是受之有愧,于是连忙上前回礼说道:“秦夫人不必多礼。”
满堂灵幡丧白,静肃清冷,秦似道棺椁安静停靠在前,灵位无声只有黑底金字香火缭绕,叶寒接过常嬷嬷点好的香,对已去了的秦似道郑重三拜,然后香落炉上,缭缭青烟围着秦似道的灵牌续绕流长,替这世间还活着之人送他最后一程,望他黄泉奈何,一路走好。
“秦将军现已魂归故里,还望秦夫人保重身体,节哀顺便。”冷清深夜,客稀人少,叶寒低头看着跪在秦似道灵前孤零零一人守灵的秦夫人,心下感慨万千不知说何才好,开口也只能说些千篇一律苍白无用的安慰之话。
礼落,一侧跪坐在蒲团上的秦夫人亦低头回礼一拜,诚恳回道:“王妃好意,臣妇自当铭记在心,少哀减伤。只不过今日乃亡夫头七,是他在人世的最后一程,臣妇不愿他一人孤孤单单上路,想送他安安稳稳走完人世这最后一程,也不枉我与他夫妻一场相扶半生。”
少年夫妻老来伴,无论其中一人谁先离开,承受悲伤与孤寂余生的永远是还活着的那一人,如今秦似道身死人亡,只留下秦夫人这么一未亡人孤独存活于世,看着她此般伤戚哀伤,叶寒心里亦不好过,愧疚说道:“秦将军为城外敌军所杀,但说到底秦将军之死多多少少还是与我有关。若当时我没有派秦将军深入敌军打探消息,他也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秦夫人哀容含泪,深明大义回道:“王妃何需自责。臣妇虽为一深宅妇人,但也读圣贤也明事理。亡夫之死皆乃魏达反叛引敌军而来所致,与王妃您无关,您也是出于对并州城和全城百姓安危考虑才选中亡夫担此大任,就算没有亡夫也会有其他将领出城迎敌与敌军周旋,身死殉城。臣妇不怨不恨,唯叹自己命中如此,有此一劫罢了。”
以往见惯了秦夫人骄横跋扈的嘴脸,如今突然一下变得通情达理起来,着实让叶寒有些不适应,如果可以她希望今日见到的仍是昨日那个嚣张不讲理的秦夫人,面对秦似道突然离世她可以哭天抢地大骂特骂,也可以大吵大闹要自己赔她丈夫的命,至少这样能让她、也能让自己心里都好受一些,而不是现在这般极其明理的安静,将命运强加在她身上的苦痛和着泪全默默咽下,一声也不坑,反而让她心里更愧疚难安。
“秦将军已去,这偌大一秦府以后就由你一女人独自撑着,若是以后碰到了什么麻烦或者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来端王府找我,我与端王绝不推辞。”秦似道是为并州城而死,而且也是受她指派做事才引了杀身之祸,于情于理自己都是亏欠秦夫人的,叶寒想补偿她,也是想减轻自己心里的罪孽感和愧疚感。
秦夫人微微垂头一拜,婉拒道:“王妃好意臣妇心领了。亡夫俸禄田产足以支撑秦府全府开销,也足够让臣妇安稳渡完余生,只是臣妇有一事想禀明王妃,还请王妃先恕臣妇多年隐瞒之罪。”
雪夜灵堂深少人,常嬷嬷不知何时早带着一并下人退至堂外等候,现下灵堂里除了叶寒与秦夫人这两个活人外,就只有睡在棺椁中永远听不见也说不出话的秦似道了。
叶寒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仿佛心里某处猜想正欲破土而出,“秦夫人还请直说,我恕你无罪。”
秦夫人谢过叶寒,立直上身认真回禀道:“臣妇与亡夫其实都是端王安排在并州的暗探,行招摇之举招众人之厌,为的就是麻痹众人放松警惕,以便暗中好观察众文官武将行径,魏达有异便是臣妇与亡夫偶然察觉到的。亡夫生前离城前曾与臣妇嘱咐,若他一去不再还,便让臣妇将臣妇夫妻两人的真实身份如实告知于王妃您,而且端王离开并州时也曾与臣妇夫妻两人吩咐过,若有一日事有危急,我夫妻二人亦再难以行事,才可向王妃您禀明身份,以免您过早知晓忧心劳力。此乃臣妇夫妻二人受端王之命耗时多年在西境各地埋下的暗探眼线,现皆交与王妃,受您之令供您差遣。”
说着间,秦夫人从衣袖隔层取出一卷纸张,双手呈上。寒夜深冷,纤指遇冷不禁顿时生僵,但不过一瞬叶寒便缓缓从秦夫人手中接过,展卷低头细看。
纸卷约有几尺长,上面墨字小楷的名字密密麻麻写满了全张纸,有叶寒认识的,也有叶寒不认识的,但都足以颠覆叶寒现下已有的认知,但最让人叶寒震惊的还是眼前的秦氏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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