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乱人生是非,公子一付成白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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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渐落天色渐暗,北风也渐呼啸加重,叶寒今日凌晨便出了门去祭奠秦似道,然后又因魏达攻城她匆匆忙忙赶至城墙,从早一直忙至现在,想想也快一天没见到阿笙了,也不知这个小调皮蛋今日在府中又怎么闹腾了。

如此想想,叶寒不禁加快了步伐下了城墙,在城墙根儿处却见王子天带着程副将没有离去,看两人样子应是等了有一阵子了,叶寒以为有军事要告知,便快步上前问道:“王将军、程副将在此,可是有什么大事?”

王子天看了眼一旁的程副将,连忙回道:“王妃误会了,末将两人并无有何大事禀告,倒是程副将有一件不大倒也重要的事相求于王妃。”

听无大事,叶寒心下大松,然后转头问向程副将,“不知程副将有何要事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尽管说。”此次并州城解围并生擒卫沉,程副将功不可没,叶寒自是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程副将粗脸憨憨一笑谢过,然后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末将今日在北面荒山追捕卫沉时,多亏一过路书生出手相助拖住了卫沉,末将这才能将卫沉捉住,但是这个书生却因此丢了性命。末将想为他请功,还请王妃可否下令在全西境为之寻找亲人,这位书生死得英勇,末将不想他死后无家可归,枉对英烈。”

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英魂无可归,对程副将所提之求,叶寒自是不会拒绝,主动问道:“这位英烈生前可说过他是何处人士,家住何处?”

程副将摇了摇头,“末将赶到时这位书生已被卫沉砍得血肉模糊,只剩最后一口气,末将只隐隐约约听他说了一句什么让末将帮他告诉一个人,说‘他不是懦夫’,除此之外,这位英雄并没留……王妃……”

“夫人……”

叶寒突然脚下一空,差点摔倒,幸好常嬷嬷在旁将之及时扶住,这才避免了一场意外发生。

方才程副将说的话常嬷嬷也听见了,心里祈求道千万不要这么巧,然后扶着脸色不好的叶寒轻声安慰道:“夫人,眼见才为实,你莫要多想自己吓自己。”

经常嬷嬷这么一说,叶寒稳住心中说不出的不安,问向程副将,“那个书生的尸身现在在哪儿?”

“就在城墙内。”程副将立即回之,但对叶寒脸上突然落下的慌乱不安很是不解。

还是在城墙内,还是在原来救治伤兵的那方空地上,因战事歇落这里的伤兵都被转移到更舒适的地方去了,而这里则被改成阵亡士兵尸体的停放处,一排排一列列整齐排满了整个空地,叶寒在中间一处见到了方云中。

可能是出于对英雄的尊重,他脸上的血被擦得很是干净,若不仔细一看很难看到他嘴角残余的一丝干涸褐色血迹。他还是如她早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只是从站着变成了躺着,从能说能笑变成了一瞎子哑巴,就这样闭着眼安静躺在冰凉的地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叶寒僵硬伸出手来想将盖在方云中身上的白布掀去,可刚过肩膀便再也看不下去,这哪是人的胸膛,分明是一滩被捅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碎肉骨渣,可想而知方云中在死之前经历了多大的痛苦。

“夫人。”常嬷嬷小心扶着叶寒,生怕她出事,其实在看见方云中的脸时,她自己也有被惊到,只不过同时心中悬石落地,悲伤说不上,人世本就这般无情且无常,而她早已习惯。

王子天与程副将见叶寒反应如此之大,两人对视一看,心里都彼此问着对方难道王妃认识这个人,但见叶寒已红了的双眼,两人皆不敢多问。

叶寒静伫无言,良久才抬头对程副将恹恹说道:“程副将,派人将这位英雄的尸体送到斜阳巷的育荫堂吧,他是育荫堂的山长,那里有他的学生和,亲人……”

在说最后这两字时,叶寒几乎是强忍下心中的强烈排斥才勉强说出口的,而眼前所见这一方熟悉空地上,她仿佛看见了晨时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幕争吵,争吵的话混合着爆炸呐喊、病痛□□很难听清,唯有那声娇声大骂的“懦夫”清晰不损传入耳中,也如尖针准确扎进了方云中心中最软、最敏感之处。

叶寒后悔她当时怎会没能察觉出方云中的异常,若是当时她多花点时间耐心开导他一下,也许这个执拗倔强的书生也不会变成眼前这一具冰冷冷的尸体。可若当时重来,她恐怕还是无心理会,当时战事焦灼不堪胜败在此一举,她怎会有这个时间与心思放在一男一女的情感琐碎之事上。

“常嬷嬷,派人回王府将此事告诉朱老夫子吧!”叶寒低叹一声无力说道。

“……是。”常嬷嬷迟疑了一下,应下了,夫人既然这样吩咐想必也不想瞒着朱老夫子还有朱家小姐,确实有时候有些事一直瞒着对对方并非是一件好事,就像是滚雪球随着时间越滚越大,一旦知晓,人往往承受不了,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如实告知。

派往端王府的人已经出发,程副将运着方云中的尸体也准备出发,离去之前叶寒想了想还是对程副将拜托了一句,“程副将,你将方云中的尸身运到育荫堂后,暂时不要离去,待朱老夫子和他孙女到后,将方云中生前遗言一字一句说与他们听,记住了,一字不漏。”

“是,末将记住了。”程副将领命道,但心里却纳着闷,这位英雄的遗言不就几个字吗,王妃为何要一再强调,难不成育荫堂里有这位英雄让他帮之转述遗言的那个人?

夜色沉落,雪和寒同来,叶寒望着满天飞舞落下的雪,清白似玉,但也丧白如幡,一粒粒一片片无声落下,然后一厘厘一寸寸悄然覆盖满屋宇长街,满城尽服丧。但谁不是谁的儿子,谁又不是谁的丈夫,若是可以,谁又会愿意用至亲之人的生死换这一城无用的凄凉丧白,可当朱娉婷看见方云中残破不堪的尸体时,当她听见方云中让之转述的遗言时,她可又会痛哭流涕、心似刀割?

叶寒如是想着,似泄愤,若讨债,为方云中鸣不平,迎着满城呼啸猛烈的风雪,最终她还是没有派人拦住回端王府报信之人,就让所有的情与怨、悔与恨都在这一场已至的暴风雪中了结个干净吧!

并州城这场暴风雪下了整整有三天三夜,而朱娉婷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三天三夜,但她的心思却很怪。

方云中尸身就安安静静躺在一旁灵柩里,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伤心难过,虽然在最初看到方云中尸体时她惊厥昏了过去,但也仅此而已。她并没觉得这个呆子如众人所说的那般已经死了,已彻底离她而去,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只有咫尺相隔,哪离开她了,他只不过不说话睡着了不理她罢了。她知道今天早上在城墙里自己话说得太过惹他生气了,只要等他气消了,他还是会主动理她哄她的,他们这些年一直是这样,这个呆子才不会舍得不理她的。

如此想着,朱娉婷只觉眼中一股发酸又熟悉的汹涌水意又一下滚了出来,先是温暖如春然后瞬间就变得冰凉刺骨,而心里空落落的越发慌得厉害,就好像心里破了一个洞越变越大,然后有个什么东西缓缓穿过这个大洞,一点一点从她身体彻底分离了出去,再也找不回来,她想伸手将它抓住,不准它离开,可它还是一点点从她身上流走,彻底离她而去。

朱娉婷一把抹去满脸冰凉的泪,强忍下胸中酸涩,不准自己哭出声来,即便眼泪仍克制不住一股一股往外流,心里仍倔强想着,这个臭书呆子居然害她流了这么多眼泪,等他醒来无论他怎么哄自己,这次她也绝不原谅他。

外面并州城的风雪仍无休无止不停下着,人都被困在这座围城里出不去,他们祈求、谩骂,威胁、利诱,可这场没有尽头的暴风雪仍旧不为所动自顾下着,就像已决定沉睡不愿起的方云中永远也不会醒来一般。

深夜雪重应无人,而灵堂外紧闭的大门却“吱呀”一声长鸣从外推开,雪随风灌入,白幡轻摇灵,转眼门合,风雪亦戛然而止,长垂着的丧幡却久晃不止。

脚重步缓,呼吸长喘,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才应有的蹒跚步履,一步一步从外间风雪而来,最终在灵堂棺椁之前停下脚步,抬手颤巍落于长棺之上,一触满手冰凉,朱老夫子蓦然哀然一叹,满头白发身未死,此间英年却早逝,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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