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卷雪乱后,终尘归尘土归土(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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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死,魂去。

在入黄泉路之前,叶寒去了很多地方。

她回到了并州端王府,以前住过的合璧庭中一切依旧,许是少了人精心打理,庭中草木生得葱郁,但也显得有些杂乱,她一步一步走过庭中的每一处,然后站在那片蔷薇花墙下,仰着头认真数着花架上、今年蔷薇又开了多少朵,是否比她在时开得更多;

她回到了并夏两州交界处的红绫镇,镇上的楼宇房屋新建了不少,以前的老楼矮房也消失了不少,好在当年她和流画住过的小院子还在,院中那颗老银杏树又逢秋必落、叶铺了满院金黄,好看是好看,可清理起来却太过费劲,每次打扫完、肩膀手臂都抬不起来,得好生歇上一晚才能恢复;

她也回到了云州西城的叶家小院,这么多年没回去,小院破败了不少,屋顶上杂草丛生,院中也长满了野草,一丛丛高得都将那口老水井、掩得看不见半点踪迹,

井旁那颗探出墙头的老梨树、也早也干枯,只落下个黑黝黝、光秃秃的枝干,就这样一动不动立在那儿、却早已死去,而在对面内墙处、那一片蔷薇仍开得灿烂,即便离开了这么多年、无人打理,却丝毫不输半点往日盛时。

离了叶家小院,她又回到了元州,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地方。

阡陌纵横,老牛斜阳,桑麻机杼声声里,这个山脚下的小村落、永远是一片安静祥和,当年的乡人或长大、或老去、或不在,就像她曾经的家、如今早已寻无踪迹,在这原址上的、只有一片新开垦出来的菜地,哪还有她的家;

之后,她还去了一趟清远寺,寺中香火鼎盛依旧,上山拜佛人络绎不绝,她穿过缭缭香烟,越过重重人海,精疲力尽来到寺庙的后院,这里是她和青川最初相遇的地方。

她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发着沉思,人人都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可她却在想“人生若是不相见”,那该多好。

如果当年她随叶父来清远寺送菜时,没有好奇、多贪玩了一会儿,而是听话随叶父早早下山回家,是不是她就不会遇见那个唇红齿白、长得甚是好看的小沙弥,会不会他们就此错过、不会相识,是不是这之后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叶寒不知道,世事玄妙,昨日因,今日果,她与青川走至现在这一地步,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逃不掉,也避之不了。

罢了,都罢了,过往的一切都让它随风去吧,反正她也已经死了,这些情缠苦恨、再也与她无干。

斜日西落,暮色苍茫,钟声忽起,响彻天地,惊得已累得不行的叶寒、猛然睁开眼来,然而瞬间落入眼帘的,不是寺庙古朴、深木静幽,而是模糊不清、泛着浅金色的白茫茫一片。

未等看清眼前一切,叶寒就被耳边熟悉的呼喊、吸引过去,她立刻转过头去,瞬间目瞪口呆,“阿笙?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如今已经死了,阿笙又怎会出现在她面前?难不成青川为报复自己,将阿笙也杀了不成?

看着突然转醒的叶寒,阿笙真是喜极而泣,激动得不行,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母后,您终于醒了!您不知道,您都快担心死我了……”

说着间,阿笙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他昨日出宫,算日子他今夜本应在军营,可就在今夜入睡前,阿虞拿了盒糕点给他,说是秋姑姑托他带给自己的,而且一再叮嘱不得早给,必须过了今晚才准给。

秋姑姑性子单纯、哪有这么多心思,一听就知是母后让秋姑姑、托阿虞带给自己的,他自是开心接过打开,盒中盛放的糕点竟是白糖糕,如雪洁白的糕面用寻常可见的芝麻枸杞、点缀着几朵应季的梅花,一看就是母后做的。

他当时看见有些吃惊,毕竟自母后手残了以后、她就再也没做过白糖糕,这次重做可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自己来军营巡查、怕自己受苦,所以做点自己最喜欢吃的白糖糕、补偿自己,可他每月都会来军营一次,这些年也没见母后做过呀?

但这些疑虑都是他的一时兴起,并未多想,只是不知为何,当吃着母后给他做的白糖糕时,当那熟悉的味道在嘴里、反复流转时,他莫名就想起自己离宫前那夜、母后与他说的话,还有自弟弟没了后、母后这几个月的低郁样子,

顿时心下一惊,慌得不行,不敢相信母后竟是起了厌世之意,想要趁自己离宫时自尽。

他知晓后自是不敢耽搁半分,于是不顾军令离开军营,又违反宫禁深夜闯宫,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他看见那么柔弱的母后竟从袖中拔出刀来、奋力向父皇刺去,当时血便染红父皇胸膛,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母后今夜不仅仅是想杀了自己,她还想杀了父皇,与父皇同归于尽!!

当时的他就站在长宁宫的寝殿外,为怕他情急添乱,被花师叔封了穴道、止了声、禁了行动,只能睁着一双眼、干看着殿内混乱的一切,一直到母后渡过危险,花师叔才有空得以出来、将他的穴道解开。

母后昏迷好久,父皇就在她身边守了好久,而他也在两人身旁站了好久,直至母后突然转醒,父皇才慌忙离开,怕的就是母后看见他,徒惹她伤心。

阿笙的泪落在她的手背上,不烫,却泛着一点轻微的刺痛,这不像是死人才会有的感觉,此时她眼前的白茫模糊、也渐渐消散变得清晰。

叶寒看着殿中熟悉的一切,还有站在一旁满脸激动、偷抹着泪的常嬷嬷,以及从外突然赶来走近的解白,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清清楚楚告诉她,她……没有死。

“他死了吗?”

这是叶寒醒来的第一句话,虽然很轻很弱,但围在一旁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却无人敢回一字,答案不言而喻。

殿内陷入沉默,有人竟比无人时还要安静,就这样仿若约定好般、谁也没有说话,过了良久,还是被叶寒的一声大笑、给重重打破了沉默,她眼中生泪,边哭、边笑看着坐在床边的阿笙,满心不甘:

“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我就成功了,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登基,等你当了皇上,这天下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无辜百姓枉死,你一定会勤政爱民,把这天下治理得比他更好,比他好上千百倍……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呀……”

“母后,我不想当什么皇帝,我只想让您好好的,一直陪着我,就像我离开那晚说好的那样,只要您能平平安安的,什么都不重要。”

阿笙知道这些年母后受了太多的苦,有来自父皇的,也有来自他的,母后的精神早已被毁得千疮百孔,她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因为自己,想把父皇杀了一起同归于尽,也是出于放心不下自己,想为自己将障碍铲尽,让他坐上那天下至尊的位置,再无后顾之忧。

可他不要这种后顾之忧,若是没了母后,他坐上那张龙椅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听着阿笙的哭声,叶寒的心终是软了,也终于彻底清醒了,“是母后错了,是母后害了你。”

她今夜做下这样的事,他……应该不会放过自己吧!不过没关系,她不怕,她只希望他不要因此迁怒阿笙,只要阿笙能平平安安的,他就算把自己千刀万剐,她也认了。

阿笙握住母后给他擦泪的手,满眼是泪,连连摇着头。

他怎会怪母后,他怎舍得怪她!

是她孕育了自己,生育了自己,是她给予了自己生命,将自己从一呱呱坠地的婴儿、养育长大,尽心教育自己成才,十年如一日、全心全意爱着自己,事事都以他为先,就算今夜舍了性命,也在是为他尽心打算。

这就是他的母亲,爱他甚过自己性命的母亲,即便今夜受她牵连丢了性命,他也不会怪她!

殿内,叶寒与阿笙母子俩、抱头痛哭不止;殿外,青川孤身一人立于夜色之中,不动不言,任由斜落入檐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好细、好长,好似生生要把他的影子拉扯断一般,让他从此孤家寡人一个,连自己的影子都不配拥有相伴。

殿内的哭声还在继续,青川听得心难受得不行,他多想进去,将他们母子抱在怀里,擦去他们的脸上的泪水,抚慰好他们心里这些年受的伤,然后一家重新和睦如初,

可他心里也清楚,他们母子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好言安慰,更不想看见自己这个、带给他们伤害的罪魁祸首,他已经被他们隔绝在外,隔绝开这个家,再也进不去。

天地空荡里、满是心碎落地的声音,青川就这样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漫无目的行走在、夜深人静的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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