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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明涟靠在炕边给自己斟了杯茶，瞟了一眼刻意端坐最边处的李婕。

明涟用杯盖刮了刮浮在热水上的茶叶，言语间带了几分讥讽：“见我一面犯得着把婢子都支出去吗？想让老头明天就听见儿子和姨娘的风言风语？”

李婕垂了眼帘，没理会明涟四六不懂的诨话，道：“二公子办的事怎么样了？”

即便李婕言语之间逐步退让，明涟仍不知见好就收，道：“夫人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李婕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起身提袖欲跪，明涟没想她愿意折身到这种地步，赶忙抬手打住道：“停停停，我怕折寿。”

李婕便又规规矩矩坐回原本的椅子上，明涟看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说你费尽心思跟了老头有什么好处？他想杀李兴你连枕边风吹都吹不回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都倔的要死，到最后都还得靠我来收烂摊子。”

李婕揣摩明涟语气，心知弟弟的事有着落，紧绷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连带着语气也温和了许多：“逸遄幼时颠簸在外，我也疏于对他的管教，才叫他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你疏于管教你那宝贝弟弟那段时间，怕不是都去勾引我老子了？”

明涟一声冷笑，激得李婕立即收敛了流露的温和，眉头微蹙，却什么解释的话都讲不出，李兴的事还没有着落，她只能尽量伏低做小，哄明涟顺心。

这厢明涟索性敞开了说：“小皇帝小动作太多，老头早就有了杀心，现在能饶李兴一回，你以为等龙椅上换人之后，你弟弟就能独善其身？”

明涟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字字戳进李婕心病里，她怎就料不到保皇派的下场。

这李兴完全不在乎姐姐的处境，若不是明安世全不在乎李兴那点小打小闹，完全信任李婕行事，李婕在明府都不见得能活到现在。

李婕垂了颈子，道：“就这一回，就这最后一回，李兴若还执迷不悟，就算是死我也不管了。”

明涟终究是没再说出任何狠话：“李兴要是押上断头台，第一个冲上去的指定还是你。”

明涟顿了顿，他的视线从一口没喝的凉茶再度落到李婕身上，接着欲言又止道：“嫁给我老子到底有什么好处？”

李婕抬起头，水似的眼睛和明涟纠缠到一起去：“他救了我和逸遄的命。”

明涟语塞，最终轻哼了一声，声音逐渐弱下来：“……我也能。”

敷了层粉的李婕脸上仍不见气色，她飞快避开明涟望向她的炽热眼神，答：“我等不起了。”

二人双双沉默了一会子，明涟便忽地站直了腰板，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明娆在主卧翻出了李婕的白玉簪子，揣到怀里时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东厢房与主卧只隔了两层屏风，明涟与李婕的话叫她听得一清二楚，但此时已没有回头箭可言，她只求全身而退把半夏救出来，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小心翼翼地原路往回走。

厢房里的二人突然静了下来，明娆只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步步难捱，她心中乱成了一团，短短距离仿佛走了许久，不得不几步并做一步走，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明娆跑出主卧，在十锦阁后斑驳的穿衣镜里看见了明涟，他抱臂靠在屏风旁的门柱前，静静地看着张皇失措的明娆。

明娆很怕和明涟独处，三哥抱着她第一次走进明府时，当时还是少年的明涟就抱臂躲在远处阴恻恻地盯着他俩看，然后趁独处的时候掐住她三哥的颈子，骂他们是杂种。

明涟看着明娆放缓了步子，僵硬地止住了脚步，道：“急匆匆的这是要做什么啊？”

明娆一刻也不敢去看明涟，她最终咬紧下唇，什么都没说，直接往出跑。

只要能过了这遭……她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能过了这遭。

明娆根本不敢回头，她沿着原来的路往回跑，也顾不得声响会被旁人听见，怎样跑得快怎样来，她纵身爬上矮墙，握着碧玉簪子翻了过去。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却在落地的时候脚下打滑，直接扎进草丛里。

明娆在草地里翻了几滚，一头撞上地上杂乱的圆石，她从高处跌落，一下摔得七荤八素，头磕得嗡嗡作响，身体就像散了架，骨头咯吱作响，没一处不作痛。

明娆随手抹了把脸，竟抹了满手的血，她从没如此狼狈过，吓得泪眼朦胧，她见手里的簪子也甩丢了，便挣扎着支起身体，哆哆嗦嗦地去摸甩出来的簪子。

那白玉簪子早就磕碎了瘫在地上，只剩半截簪柄还完好，明娆心里咯噔一声，从那半截簪柄里抽出一指长的绸布来。

滑腻的指尖浸红了那绸布的边缘，明娆匆匆一瞥，看见了“彭元敬”、“王勋”一等密密麻麻的名字，明娆不知这是什么，但心中逐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她赶忙把碎钗连带着绸条一块塞进鞶囊里，半夏看来是救不得了，她现在只想快些去找明淳。

明娆再回头，明涟没再追上来，雁姑却捏着帕子站在墙边，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她身后跟了几个提着木棍的婢子，她们抬起木棍，直接往明娆背上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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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淳屋里装饰的古朴简洁，大多都是字画书籍，抱厦处摆着许多花草盆栽，到处都是浓郁的中药苦涩味。

因明淳身体孱弱，屋里暖的闷人，花草有几株甚至还是新绿，大都却已枯黄了。

刘十三在屋里呆了快半个时辰，却仍不见明娆过来，二人谁都没把心急说出来，明淳面色苍白，以帕掩住口鼻不住地咳。

刘十三怕自己影响了明淳，只得借着透风的借口出院里不住地原地转圈。他骑马那会还不觉得冷，这会就觉得北风如刀般刮得脸疼。

明淳其中一个贴身服侍的小厮叫烟茗，找个干净的台阶坐下发呆，嘟嘟囔囔道：“三爷这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整日听着真是心惊。”

刘十三听着隐隐传来的咳嗽声，道：“三公子这病大夫是怎么说的？”

烟茗撇撇嘴，道：“看过的各有各的说法，都不见好，现在只是用药吊着，老爷对三爷的事也不大上心——啊，小的不该胡说的。”

他便抬手要打自己巴掌，刘十三听得吃惊，连忙给他拦了下来，问：“怎么会都不见好呢？”

烟茗便委屈巴巴地道：“我们院里吃穿用度调配的都是最次的，找的大夫也次，殿下， 您若能见着老爷，求您多说说好话，给三爷找些好的方子吃。”

刘十三哑然，这小子竟向他来求人了，但他哪知道自己也同是天涯沦落人，就算他有心也无力相帮。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刘十三心不在焉地停住了步子，也并肩坐到台阶上，见明娆还不来，心中越发蹊跷。

刘十三正琢磨着找个婢子去找，但又犹豫怕打草惊蛇，此时敲门声忽地响起，他一听便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亲自兴冲冲地去开了门。

来的人却不是等了许久的明娆，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明涟。

明涟笑眯眯地看着僵在原地的刘十三，笑道：“小殿下怎么一见我就变了脸色？过来看看我三弟不行吗？”

刘十三咽了口唾沫。

明涟见刘十三不说话，便直接擦肩进了屋，刘十三不知这位来找明淳所谓何事，但心中总觉不妙，赶紧跟着他后脚一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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