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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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刘十三在混沌中,又梦见了爹娘。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娘脚边搁了盏昏黄的油灯,照亮一小方天地,他爹娘并肩坐在矮凳上,趋光的蚊虫萦绕在身侧。

他们就如往常他梦中一般,背对着刘十三剥豆,豆荚噼噼啪啪地被剥开,从他娘手里脱落。

刘十三记得自己还在屋里吃饭,转眼就到了这种地方,他已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境,他想走近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脚。

只听嘭的一声,火舌舔舐着爹娘的脚踝,从油灯中炸裂迸出,点点星火化作火龙,如巨浪般席卷而来,将刘十三同爹娘分隔两处。

爹娘在一片火红中回头看他,火光下脸颊烧红,已是泪流满面。

大火眼看要将这里蚕食殆尽。包括刘十三的爹娘。

刘十三说不出话,只听见娘撕心裂肺的喊:“快跑!十三!”

他哭着想要回头去救爹娘,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往相反的方向狂奔,刘十三拧过下巴,眼看着爹娘在漆黑中逐渐消逝,化作一只红点。

他跑着跑着,四周已幻化为他和阿敬常一同去的农田,阿敬坐在稻谷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十三,笑出他那小巧的单边酒窝。

阿敬从稻谷垛上跳了下来,道:“十三,你得活下去。”

刘十三想要冲过去抓住他,阿敬就刹时化作一汪碎影。

午后阳光透过斑驳陆离的树影,碎影随风四散,金色粒子如波光粼粼,盘旋着环绕于扑了个空的刘十三周身,最终化作虚无。

刘十三猛然张开眼,眼前仍是熟悉的螭虎浮雕,张牙舞爪地怒瞪着他。他呆呆望着那螭虎,头闷闷地发疼,连带着一开始想事情,胸口就直犯恶心。

他身体虚软无力,不知冷热,就软绵绵地陷进软被里,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转转酸痛的眼球。

一个生脸的绿衣少年正候在床边,他见刘十三醒了,便扶他坐起喂了点温水,道:“公子先润润喉咙,我爷爷就在抱夏处,我这就去叫他。”

少年将他安顿好,出去一小会,便跟着名白须老翁回来了,刘十三欲张口说话,便觉喉咙烧的痛,直忍不住干呕,那老翁道:“公子呕毒血时伤了喉咙,调养几日便可恢复,只是余毒未清,此后每周老朽都会登门布一次针灸。”

刘十三想点点头,但脖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眨眼表同意。

那老翁同他讲完话,又嘱咐几句需要注意忌口的事宜,便立即叫少年拎着药箱告辞。

他前脚刚走,濯月便冲进了屏风,她跪到刘十三床边,眼角发红,道:“殿下昏了两天,可终于醒了。”

刘十三这会才勉强能发出几声破碎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濯月叹道:“不知哪个不要命的往殿下汤里下了毒,幸好您没大碍。”

刘十三难受得不行,也没精力再问为何眼前就濯月一人,他醒了一会就头昏眼花无力思考,即便知道那碗汤里有毒,现在也顾不得死里逃生的恐慌后怕。

濯月服侍他吃了些流食,没吃几口就又都呕了出来,刘十三胃里灼烧,还得硬把东西咽下去。

反反复复吐了几回,才喝了药,便又昏睡过去,这才勉强恢复些精神。

濯月陆陆续续给他讲这几日的事,刘十三尽量打起精神听了进去。

画扇袅袅几个当日服侍的婢女都被明安世扣下盘查,至今并不知情况如何,蔓生娘牛氏连着一群后厨伙计也被关了起来,濯月当天恰好不在,才逃过这一劫。

明府直接限制起他院里的往来,期间蔓生还来过几回,都被护卫赶了回去,刘十三只能听见窗外的哭喊声,却不能去见他。

屋里婢女几乎都被遣走,只剩濯月留下来服侍,刘十三便谁都见不着。

刘十三卧床这几日几乎是醒了吃,吃了再睡。明安世来见过他一次,说了些宽慰的话。

刘十三求他放了画扇几个,他也只说暂且先关着,说已查处了下毒之人,便再也没现身。

那老翁每周带着孙子来为刘十三扎针,此人木讷寡言,除医治外从不多言。

刘十三偶尔同那少年聊两句,这少年名为叶律,老翁名为叶躬,字谦恭,年轻时曾与明安世有交情,祖孙二人游历天下行医,恰好来了京都,这才保住刘十三一条命。

等他逐渐恢复后,才开始生起几分死而复生的后怕来,但凡其中出一点差错,他都活不到现在。

明安世从不叫他接触过政事,他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在暗处要他的命,刘十三惶恐了一段时间,总迷迷糊糊地梦见爹娘和阿敬,便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轻易的死去,他还要为阿敬复仇。

这病一直拖了两个月,刘十三身体才大好,明安世逐渐恢复刘十三上课,允许他出屋活动,他却再也没见到蔓生。

明淳来时刘十三正捏着额头准备严青州交予的课业,他全没想到明淳会来看望他。

刘十三中毒那天恰好赶上明淳大婚,他心觉自己冲了明淳的喜气,加之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那一方帕虽然刺痛了他的心,但心中却仍不争气地对他有留恋。

明淳却仿佛无事发生,道:“幸好殿下没事,可叫人担心得不行。”

刘十三定定地看着他,心中酸楚,想明淳还担心他的身体,待他仍如朋友一般,但他根本无法将明淳当做朋友。

他为自己斩不断的念想而愧疚,他想问问明淳的婚事,或者问问新娘,还有那张不明不白的帕子。

但这未免对自己过于残忍,每一句都是在为自己揭伤疤,他根本张不开口。

濯月站在屏风外,打破尴尬道:“殿下,婢子侍候您换茶。”

刘十三回过神,道:“你进来罢。”

玉茗和瑶笙随着濯月一同进来,他俩手里抱了些书画卷轴,明淳笑道:“算是庆祝你大病初愈,我可把我压箱底的存卷都送与你了。”

刘十三摊开一卷,卷中画了两只白目鹌鹑戏虫,翎羽精细丝丝可见,题名为林中泊人,画工精巧,栩栩如生。

他想起初见时明淳也送了他一副画,署名也正是林中泊人。刘十三不懂画,但只要是明淳送的,他便都一直宝贝似的珍惜着。

刘十三将画收好,再抬头见瑶笙玉茗眼圈通红,神色游离,心下隐隐生了几分不好的预感,等濯月退下,便试探地问道:“我好久都没见蔓生了,他怎么没一同来?”

明淳脸色一僵,烟茗已忍不住,用指头悄悄抹泪,道:“蔓生早就叫老爷给赶出去了,殿下这一病,病死了多少人……”

瑶笙恶狠狠掐了烟茗的胳膊,道:“你这是什么话?”

烟茗疼得直呲牙咧嘴,哭道:“我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牛姨孙姨都死了,明明她们都是无辜的,你让我怎么强颜欢笑的起来?”

刘十三惊愕至极,眼前一阵眩晕。

当初他无论如何打听都问不出画扇她们的消息,所有人都对此忌讳得不行,濯月向来机敏,也更难从她嘴里撬出消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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