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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景纯元年九月，京都。

来往车马络绎不绝地穿插于主路之间，西京沦陷的消息就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湖底，没入这座都城后，没溅起一点水花。

张翊身骑黑马慢吞吞地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两辆陈旧的马车，沿路走来时咯吱咯吱直响。

这张翊做了逃兵，既没有立即回京去找养父张敏成，也没有叛逃到其他地方去，等西京都被柔然人所占据，才大摇大摆地回到了京都。

车里的男人掀开车帘，探出只骨节分明的手，道：“阿燕，我们还有多久。”

张翊立即转回头，放轻了嗓音道：“主君，小红一会过来迎我们，就快要到了。”

他的马落脚后扬起细微的尘土，一鞭下去，驱走了过路的百姓和商贩。

张翊还没收回视线，马车的轮轴就勾住了前人的衣摆，路旁阵阵重物落地声响起，他胯下的马就悠哉地停住了步伐。

张翊心中生恼，只见那人外裳撕裂了半截，手里堆积的杂物落得满地都是，还气冲冲地想去找他们理论。

那人道：“路这么宽，你们怎么就挤着这一侧走？把我衣裳划破了不说，新买的锅碗可都摔碎了！”

张翊才不给他好脸色看，道：“你知道你拦的什么人的车吗？识相就赶紧滚。”

那人挽起袖子，大有不和他争论一番誓不罢休的意味在，还没说出口，远远地就跑来个拎着裙子的女孩子，道：“小林！怎么回事？”

来者正是王政道的女儿王玉珍，玉珍离了西京后，就领着林子卿和华宁半是赶路半是做些小活赚钱，听了柔然的消息后，更是为图安全绕了个远，此时已在京都呆了半个月。

他们本想去找王政道的同门师兄弟凤晔，怎奈连他住哪都不知道，没有门路一筹莫展。

张翊见到一身村妇打扮的玉珍，心里直骂他们碍了自己的路程，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刚想丢几个银子打发走，车厢里的人却往外探了头，去看跑得气喘吁吁的玉珍。

玉珍没见过张翊，她小心打量了来人的马车，便悄悄拽了拽林子卿的衣袖，自己去捡地上的物件，道：“小林，算了罢，我们回去。”

林子卿见小姐如此发话，便也不能再计较，就愤愤地跟着一块去捡，道：“小姐，这活我来做就成，你在边上等会儿。”

玉珍摇摇头，只觉得一股直勾勾的视线扎在她背上，刺得她浑身难受。

“阿珍，”她听见车内的女人轻轻柔柔地唤着她的名字，“你怎么在这儿？”

玉珍闻声一震，下意识仰头去看，正对上双水盈盈的眼睛，她站起身连连后退几步，眼中惊讶大过被人所认出的惊怕，道：“……素素姐？”

此人是赵王侧妃丁素素，恐怕那个疯疯癫癫的赵王刘壁墧也正在车中。

赵王封国正处西京，常年为父跑腿的玉珍难免与赵王府的人有所接触。

丁素素待玉珍向来不错，连面见王妃的称呼和礼数都叫她给省去了。

玉珍此时正巧缺个能带她去见凤晔的媒介。

玉珍背过手，纤长的手指缠扭在一起，心中还在犹豫，道：“素素姐，我……我逃来京都，就想投奔父亲的故交，找些能活下去的路子……”

她不知道丁素素对王政道的事情了解多少，但毕竟赵王刘壁墧出了名的愚钝，玉珍对他并不警惕，一心只想他们对政事并不敏感，若能稍稍帮她一把，自是再好不过。

“阿珍，你坐在车前，和我们一块走，”丁素素意味深长地盯着玉珍局促不安的眼，继而笑道，“张小公子，带阿珍他们一块走吧，到府里给他们换身衣服。”

“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玉珍被她这句话说得羞红了脸，她还身处妙龄，自然少不了少女爱美的心思，只是丧父之仇未报，她实在是顾不上旁的东西。

张翊怎么看林子卿和玉珍都不爽快，他又不好忤逆丁素素的意思，只好别过脸不情愿地应了声：“……知道了。”

玉珍刚捏住车前的车轼，抬眼竟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了白朱，那双细长的眼睛同样惊疑地凝在了她身上，玉珍只眨了眨眼，人就瞬间没进了人群里。

白行朴下落不明的年轻养子白朱，此时竟也在京都。

张翊下一句话却叫玉珍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小红呢？”

白朱的朱，也是红色。

白行朴两个儿子恐怕都受着朝廷追捕，白朱到京都做什么？他怎么还和赵王府有干系？

白朱明明是——

玉珍上一秒刚见到白朱，心中难免不多想，她的脚已踩到了马车的底座，这时候全然来不及收回脚。

“不要管他了，”丁素素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声音透过车帘钝钝地涌了过来，重心都在玉珍身上，“阿珍，你怎么了？”

汗水打湿了玉珍的衣裳，她抓住车轼飞快坐好，将慌乱都隐到眼底：“没怎么，好久没坐过车，有点颠。”

赵王刘壁墧乃西京著名穷苦王爷，从属家眷不过寥寥几人，赵王在京都的府邸也看着副破败半零不落的模样。

这段路程并不算远，玉珍满腹心事地站在门前，就见张翊抱着睡得正香的刘壁墧从车厢里出来，轻轻跳下了车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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