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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阿史那陵所择之地宽敞平整，周边稀稀疏疏地生长着枝干扭曲的杨树林，冬日万物凋敝，林中只剩干枯毫无生机的树杈，乌鸦穿过时，尾巴扫过枝上层层的落雪，引得林间刷刷直响。

刘壁墧此次只带了贴身的小太监，为示出行从简，张翊李勤等常侍候在前的就都留在了宫里。

此前刚下了雪，化雪时正是最冷的时候，这个冬日的京都冷风绵绵不休，阿史那陵虽在附近扎了营临时歇息，仍坚持在外头设宴，宾主相对，宾面东，主面西，西尊而东卑，阿史那陵主动让坐西座，向东而坐，刘壁墧面东，朝臣都依次列坐于他身后。

阿史那陵特意在四桌中央的空地处设了个火盆，以驱冷冬透骨的寒意，烈火燃得滋滋直响，火焰再旺盛，仍取不了多少暖气，一众人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宴还未开始，刘壁墧早早地被拽到此处挨冻，他裹紧了身上毛茸茸的裘衣，整个人几乎哆哆嗦嗦地塞进椅子里，他偏过头，悄声问身边同样在发抖的小太监：“柔然人扎了营，我们也扎了营，那我们为何不在营帐里谈呢？”

那小太监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自然而然地往柔然人身上泼脏水，道：“陛下，蛮人诡计多端的很，司农如此安排必是为了防他们使诈。”

这宴本是阿史那陵亲自所排，为了万一动起手来，保首领不会困死在营帐里，这其中哪有彭元敬插手——不过世人都言柔然人狠毒狡诈，只要将错处甩到他们身上，不论管不管得到他们身上，反正不差这一点儿，问题就都能解释得通。

刘壁墧又是个脑子不清楚好糊弄的主，当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跟着骂道：“柔然人可真都是王八蛋。”

刘壁墧的声音不大也不小，风声虽将他的话罩得模糊了些，还是叫对面听得清清楚楚。

尔棉颉利尔中原话再不好，也听懂了刘壁墧的用意，当即气得脖颈子赤红，去摸背上的刀。

阿史那陵飞快压住他的手臂，冷冷乜了他一眼。尔棉颉利尔本还不服，但胳膊上的手越按越用力，当即讪讪收了手。

阿史那陵收回手，转身绕过火盆，往刘壁墧所处之处而去，他身边不带一个亲卫，笑眯眯地迎上了刘壁墧的目光。

阿史那陵自然不会像旁人那般三拜九叩，就别扭地行了个虢人的拱手礼，道：“上国的陛下，荣幸至极。”

武帝时期数次征战，几乎将柔然人斩尽杀绝，当时的可汗举国俯首称臣，称武帝为“可汗”，大虢为“上国”。此话放在那时可是莫大的骄傲与荣誉，而如今的大虢被柔然杀得七零八落，再被称为“上国”，听着倒像是羞辱。

但刘壁墧可不是多心的模样，他没接话，呆呆地看着风吹散了阿史那陵耳边卷曲的棕发，竟嘀咕道：“你就是柔然的可汗？你的眼睛好漂亮，怎么是绿色的？”

柔然族人近乎棕发褐眼，唯有这个首领拥有翡翠似的眼睛，连世间妇孺都知道蛮人面容丑陋、棕发褐眼，却从未有人敢在阿史那陵面前提起。

刘壁墧看似无心之言，成功叫阿史那陵接下来的话卡了壳。

彭元敬等朝臣都还在周边同可汗的部下、谋士打交道，才发觉陛下接连说错了话，蒋清平赶忙冲来打圆场，还未来得及开口，阿史那陵就将僵硬的唇角又抬了起来，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道：“君主说些贴己话，做臣子的就不要再来了。”

蒋清平听出了阿史那陵是故意而为之，他不能佛了可汗的面子，只得咬牙退下。

阿史那陵见蒋清平走远了，视线转回到刘壁墧身上，全然不见之前的僵硬，满口戏谑的语气道：“能一眼看出我就是可汗，陛下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

这话里处处是刺，刘壁墧全然不在意，冲着阿史那陵打了个喷嚏。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道：“可汗，恕我不能陪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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