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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英姓周，周文英，是个传统的朝鲜族姑娘。

她有一手好厨艺，会做泡菜和酱汤，认识的人都夸她温婉贤惠。

她是一个很勤劳的女孩子，会嫁给一个很好的人。她的姑姑常常这么说。

她只是抿唇笑笑。

那时的文英刚刚来到姑姑家里住下，正在学习汉语，预备着去城里找一份工作。姑姑常常对她做的米饭和汤赞不绝口，摸着她的头发说：“谁能娶到我们阿英真的是有福气的。”

丈夫吗？那时的她从未想过。她带着父亲的嘱托而来，只是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力气。

和隋柏的相遇是不期而遇，也是命中注定。

那时的他正是意气风发，不够年轻，却足够英俊，带着一条大鱼进了门，很有礼貌地向姑姑打招呼。

姑父要姑姑泡茶招待贵客。

她将茶水端过去，听到一声“谢谢”。

她回答：“不客气。”

文英的汉语水平还不足以支撑她进行再多的对话，她匆匆进了厨房，听到那个男人的笑声。

很爽朗干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嘶哑。

是天生的吗？她想。

姑父那天很高兴，喝的醉醺醺的，姑母也很高兴，告诉她那位隋先生可以帮她将户口迁移的问题解决。

姑姑姑父并不清楚其中的门道，跑了好几次也没有将事情办好，如今喜从天降，她很开心。

那位隋先生也经常来，指导她填写各种表格。隋先生很喜欢钓鱼，会在事情完成以后拿上鱼竿去水库钓鱼，有时候会有朋友和他一起，更多的时候却是他自己来。

姑姑说隋先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曾在她的表弟落水的时候将他救起来，从此隋先生就成了他们全家的贵人。

她的户口很顺利地迁移过来，姑姑和姑父准备了许多菜感谢隋先生的帮助。她在厨房烧水准备蒸饭煮汤，可是需要的柴火不够了。

在亲眼见到那一刻的时候，文英可以发誓这位隋先生看起来一身贵气，无论如何都是与劈柴这回事扯不上关系的。

但是当她将柴火劈的七零八落的时候，隋先生的笑声加剧了她的窘迫。

那个男人有些无奈地摇头，接过她手里的斧子劈柴，他的力气很大，柴火劈的很整齐。

她问：“隋先生，你的身份看起来不是可以做这些活的人。”

隋柏劈开一根柴火，随口反问：“我有什么身份呢？劈柴是我从小做习惯的事情。”

他说：“你可以不用这么称呼我，叫我的名字隋柏就可以。”

隋柏觉得她叫隋先生很别扭，但她一直坚持这么叫。

当天晚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她的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隋柏举杯对她笑，她也笑，灯火辉映，她觉得这个人可真好看啊！

在之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她在城里找到一份书店的工作，偶尔回家帮助姑姑姑父做些家务。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很平淡也很安定。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她也偶尔可以看到隋柏拎着一个塑料桶走过。他们打过招呼，她问隋先生是否来家中吃饭，隋柏笑道下次再说。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雪夜，她也许会继续自己的工作，等过两年，嫁给一个朴实的男人，然后请隋先生喝杯喜酒，一生安宁平和。

可命运往往是戏剧的，她偏偏就在山中迷了路，偏偏就在雪夜崴了脚，偏偏就是隋柏来找她。

那时的她已经在山中转了一天。天越来越黑，她越来越冷。

月亮出来了，积雪映着月光，亮堂堂的。

文英在冻僵的手上吹了口气，责怪自己不该自己来这里散心。

到底该怎么走呢？山中会不会有狼？她是不是会冻死在这里？

绝望和恐惧笼罩在她的心上，而当她的名字响起的时候，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我在这里。”

手电筒的亮光照的她睁不开眼，隋柏笑道：“你个小姑娘胆子倒是大，不怕山中有狼吗？”

隋柏在前，她在后，两个人下山。

她的心中装了事，没有看清脚下的路，被突如其来的一块石头崴了脚。

隋柏回头，看着她痛苦的表现，问了具体情况后说：“不是大事，我们先下山，你还能走吗？”

看样子是不能了，隋柏说：“我背你下山。”

她来不及忸怩，就被背在了背上。

雪夜，温暖宽厚的脊背，她想起了幼时父亲背着自己出门的场景。隋柏察觉到她的手臂收紧，暗笑到底是小姑娘，但还是安慰她说：“别害怕，山里没有狼。”

隋柏将她背到了诊所，等姑姑姑父来了以后就离开了。

而她的心却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生长为参天大树。

可是，她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又怎么会有更多的情谊？当她听姑父说隋柏在相亲的时候，她气馁了。

终究不是同一路人。

她回到城里努力工作，试图忘记这个人，也忘记自己还未开始就宣告结束的爱情。

勤劳与寡言成为她出色的加分项，很快便得到了肯定，也得到了更高的工资。

姑姑也开始给她相亲，希望她能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我要对得起你父亲。”姑姑说。

说不清什么滋味，她还是不愿意的。即使对方勤劳可靠，又对她明确表示好感。

大概世界总是充满戏剧性的，当餐桌的另一头出现的是隋柏的时候，双方都惊讶了。

她问隋柏，为什么会选择相亲呢？

隋柏说，因为他想结婚了。

其实既然想结婚，为什么又会相亲这么长时间呢？从她知道到现在，也将近两年了。隋柏的条件这样好，怎么会不成功呢？

隋柏说，大概是我太实诚了。

是很实诚。

当她决定勇敢地抓住机会表示希望可以更进一步发展的时候，对面男人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我的确希望有一个妻子，但我不想有一个爱人。”

隋柏的话说出来只需要几秒钟，但她却付出了一生去体味。

这个人乐观热情，对待感情却理智的可怕。他告诉她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多失败的相亲，因为他给不了对方想要的爱。

她一生仅有的勇敢让她说出没关系三个字。她告诉隋柏，她愿意和他结婚，也不介意他是否有爱。

隋柏问：“哪怕我心中有一个人？”

她的脸色或许是很难看的，但她仍然微笑着说没关系。

隋柏的语气有些惊悚：“你的脾气还真是好的过分啊！”

与他相处是很愉快的，他是一个合格的男友，也有足够的耐心和体贴，会带她去很难找到的饭店吃到特色美食，不贵，但很实惠。也会因为她的喜欢开车带她去很远的地方看日出。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爱上了自己。可当她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却毫无理由地泄了气。

那并不是一双爱人的眼睛。

她甚至开始恨那双眼睛，恨他无微不至的好，恨他院中的蔷薇。

恨过以后就是嫉妒，那个被他放进心中的女孩一定很好。

隋柏并没有对不起她。从一开始他就说过，他心里有一个姑娘。他也许永远不会忘记的姑娘，所以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他可以给她任何想要的，但是一颗真心不会。

先爱上的那个总是卑微的。

隋柏提出结婚的时候她也答应了。

他给了她完美的婚礼，足够的尊重，方方面面都不委屈她，但他不会因为她去拔掉院中的蔷薇，也不会将深藏在箱中的照片烧掉。

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朋友，却不是一个爱人。

日久天长，他总会改变的。她想。

然后，他们有了小喻。

那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她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孩子。活泼可爱，聪明美丽，有着最美好的一切。

丈夫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她能看出，不是那种表面的爽快，而是发自肺腑的喜爱。

相敬如宾的婚姻，可爱的孩子，富足的生活，完美的可以忽略掉那一点不完美。

可是小喻的那场病将她的生活打落谷底。

医生说需要进行骨髓移植，她和丈夫都不符合。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再有一个孩子才能救小喻。

让她心寒的是丈夫的犹豫，她毫不犹豫地要跪下去，她要救自己的孩子。

隋柏的脸色很难看，说：“小喻是我的孩子，你没必要这样。”

迩迩出生是在入秋的时候。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红红的很好看。

迩迩早产，出生就送进了保暖箱，令她松一口气的是配型符合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看过小喻后沉沉睡去，再醒来，她看到丈夫对着婴儿床发呆。

这是小喻曾用过的婴儿床，现在给迩迩用。

丈夫说：“孩子让爷爷抱走了。”

这怎么可以，这是她的孩子啊！

隋柏红着眼问她：“她出生二十天了，你看过她吗？”

这个在母体中存在了八个月的孩子被迫选择了过早来到世上，为了她的哥哥。

文英无言以对，低声说：“小喻刚刚做完手术。”

隋柏的手放在婴儿床的扶手上，说：“可迩迩也是早产，也差点死掉。”

她第一次看见丈夫落泪。

她是理亏的，可这种理亏在面对病床上的小喻时便化作了慈母柔肠，她对不起她的女儿，可她必须要她的儿子活下来。

那种心虚与愧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涌上心头，她痛苦的想哭出来。

丈夫的颓废是肉眼可见的，可他仍要振作，要工作，要寻找关系，要找最好的医生，要给女儿买最好的衣服和玩具。

他在惩罚自己，她也是。

这几年他们也回去过，每次回去孩子的变化都大的令人吃惊。

迩迩是很好的孩子，美丽活泼，会唱京剧，而且，她很懂事。

她一直知道，迩迩想跟他们走，她还是个孩子，眼神里的渴望是骗不了人的。车子开出了一段路，后视镜中只剩烟尘。

那个时候，隋柏的脸色就会冰寒，不说话，车内是死一般的静寂。

她努力去忘记孩子的笑，努力去忘记那一声妈妈。擦掉眼泪，转身小喻对她微笑，她也温柔地笑，说妈妈给你讲故事。

小喻出院后，丈夫说把迩迩接回来。她拒绝了，小喻才刚刚恢复身体，这样告诉他有了一个妹妹，对他太过残忍，不是吗？

隋柏问：“这样对迩迩不残忍吗？”

她无话。

公公带着迩迩不请自来。老人家一生要强说一不二，小喻带着迩迩在房内玩，公公冷冷地说：“老隋家的孩子没有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二丫头不是见不得光的野种。”

话音未落，房内传出尖锐的争执声。打开房门，正好看到小喻摔倒在地。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将小喻护在了怀中，质问迩迩怎么可以和哥哥起争执。

迩迩没反应过来，她才明白她的女儿根本不会说朝鲜语。

可是有些东西是不需要通过语言才能理解的。比如她对小喻的偏爱。

迩迩很乖地从地上爬起来，很乖地站到了公公身后。

隋柏摸了摸小喻的头，说：“小喻，迩迩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

那天小喻声嘶力竭地说讨厌妹妹，之后因为情绪起伏过大生了病。

公公带着迩迩走了，临走前说：“你们不稀罕这个姑娘，我稀罕。以后你们最好别后悔。”

怎么会不后悔呢？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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