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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5)
听得“铛”一声,黑剑停在了那珠串之上,剑尖直指着曲九川的胸口,怜江月还要再使劲往下劈,满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双手上,可那黑剑纹丝不动,正当他无计可施之际,却看那缠绕在曲九川身上的珠串径自散开,落在了地上,化作了许多软绵绵的花瓣似的东西,透着斑斑红光。
同时,曲九川也摔在了地上,人没事,完完整整。欣喜之余,怜江月整个人依然紧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一大步跨到了曲九川身前,护住他,盯着那一地乱红,声音更是紧成了一条线:“这些东西真的不会爆炸吧?”
曲九川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过怜江月,退得老远,死死盯着那一地的乱红。这珠串虽然散了,可不时有小小的火星噼一声啪一声地在那些软壳上闪现。
曲九川分析道:“现在这个情况,我的珠子无缘无故不听我的话了,照理说丝线一撤,珠子落地,不该还会出现这些火星的,我也不敢保证它们不会爆炸,我们且等个三分钟。”
怜江月点了点头,又道:“你看它们在地上的倒影。”
曲九川一看,连声称奇:“那倒影是颗完整的九曲珠,可是这地上却是失了形的九曲珠。”他抓着怜江月胳膊的手愈发得紧了,声音也更沉:“我感觉我的珠子不再是我的珠子了,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仰起脸,又道:“和尚好像不管我们了。”
怜江月也看了看那僧人,道:“其实你能确定刚才你遇袭,真的是这个和尚出的手吗?我没见到他的手动过,我甚至……没见到他的手。”
僧人的两只宽袖子对拢着,他的手似乎在那袖子下摆着个合掌的姿势。
曲九川虎虎地瞪着眼睛:“但如果真的另有其人,那这个人藏在哪里?刚才我着的道可都是从高处来的,高处就这么一个和尚啊。”
怜江月对这个疑问也是无解,还有一件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便与曲九川说了:“刚才我的剑过来,你是什么感觉?”
“差点以为要被你劈死!但是……”
“但是?”
“看得出来你根本不会用剑,完全是靠蛮力挥剑,因此你那一劈,我起初只感到一股不加修饰,粗鄙简陋的剑风,直到剑逼近了,我竟然察觉出了一丝剑气,这股剑气非常阴森,非常冷,好比一个鬼躲在树林后头对你笑,怪渗人的。”
怜江月便说:“刚才那一剑好像是这把剑自己砍下来的一样。”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黑剑,用双手掂了掂:“剑长三尺一,重有两斤,有些过重了。”他道,“《古今刀剑录》里曾记载,邓艾十二岁时于一石碑下掘得一把宝剑,长三尺有余,‘黑如漆’,‘刀上常有气,凄凄然,世人以为神物’。”
曲九川道:“邓艾没事掘别人的石碑干吗?”
怜江月笑出来,道:“三分钟到了。”
那地上的红色软壳没有爆炸,且那些忽闪忽闪的火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曲九川道:“我看没问题了。”
怜江月如释重负,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松出来,对他却是有害无益,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先前提剑时已经卯足了劲,仍觉吃力,尤其是将那剑舞起来,挥出去时,全凭着一股信念,硬打起精神支撑着,如今曲九川平安无事,那九曲珠也没有再惹出什么事端,紧绷的神经虽然得以弛软,可那强吊着的精气神却也在瞬间离他而去,霎时,怜江月只觉内里无比空虚,自己仿佛只剩一个空壳,整个人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只好以长剑拄地,靠着一座佛塔才能勉强站住。
“你没事吧?”曲九川搀着他说道:“看来那和尚是彻底不管我们了,你歇在这里,我去给你找你爸去,你要是不觉得这是对你爸的大不敬,我们就在这儿烧了他。”
怜江月摆了摆手,体乏气短:“我之前就说了,就在这里烧吧……”
曲九川闻言,却停下了动作,望着那僧人所在的方向,说:“你说这和尚不会到时候又哗哗地乱打我们吧?”
怜江月也有些担忧,仰起头再望那僧人,青年僧人这时竟稍稍抬起了头,也正看向他。四目相接。僧人的那双眼睛里既无喜怒也无哀乐,通透明净,深邃无法追溯,幽幽难以捉摸,可谓是一双慧眼,满目虚空,看得怜江月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怜江月不由打了个寒战,肺部随之一阵抽痛,一股血腥气在他喉间翻滚。但这僧人的冰冷却反而让他有了些人间的气息。怜江月隐隐感觉,僧人不似先前那么难以接近,无法交涉了。
于是,怜江月强吞了口唾沫,压下那腥甜滋味,对僧人道:“大师,怜吾憎死了,临死前他交代,要把他的尸体带来这里火化,我们真的不是有意擅闯佛门清静之地,望您宽宏,了却怜吾憎的一个遗愿。”
怜江月对着僧人说这些时才发现,僧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长的疤,恰割在他的喉口。
那僧人并未回答,只是与他对视着。
为表诚意,怜江月放下了手里的黑剑,双手合掌。曲九川在他身旁轻轻问着:“你有没有一种被净化的感觉?这和尚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生气了,不气他突然袭击,还抢了我的珠子,你是不知道啊,做一颗九曲珠得花多少功夫……”
曲九川滔滔不绝,提及制作九曲珠的辛劳竟带上了哭腔。而那僧人听到此处,一踮脚,从高处飞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又轻轻一挥手,围绕着怜江月和曲九川的十来座佛塔移换了位置,让出了一条小道。怜吾憎就那么赤身过体地躺在小道的尽头,明镜似的地上。
地上也不见有怜吾憎的倒影。
地上却有那僧人的倒影,两个僧人一模一样,可那倒影里的僧人身上的白衣比僧人本人穿着的还要洁白,那倒影里的僧人散发出的光芒比他本人的光芒更盛。
僧人走到曲九川和怜江月面前,朝他们行了个礼,两只玉手自宽袖中探出,一手竖起一根食指,靠近了自己的脸庞,各提起一边嘴角,做了个笑脸的样子出来。
曲九川打了个嗝,约莫是被吓的。怜江月也有些傻眼,觉得好笑,又有种说不出的恐怖。尽管这僧人人为制作出来的笑看上去是那么真诚,发自肺腑,就连他的眼睛里也好像因为两边勾起的嘴角而铺满了盈盈笑意。
笑着的僧人朝怜吾憎走去了。
曲九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揉着手腕,搓着脖子,颇放松了,说道:“你说这和尚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话感动了?听到我说制作九曲珠的辛苦,他就下来了,早知如此,我一见到他就卖惨啊。”
怜江月无意追究僧人行事的动机,有理有据地说道:“我们遇到的大雾,幻影草,那大火,还有这了却寺,全都不是用寻常道理和逻辑能解释通的,既然再没人使出什么杀招,也没什么好琢磨的了。”
他一头说着这些,目光一头追随着那僧人,见他已走到了怜吾憎身前,又见他一伸手从一座佛塔中挖出团黑色的火苗,扔到了怜吾憎的身上。怜吾憎烧了起来。
曲九川小跑着过去:“好家伙,真烧起来了,这是三昧真火吗?”他一路乱看,喊着,“大师,您这里的佛塔供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啊?一支笔,一把枪……这是一把枪吧?”
僧人一言不发,盘腿坐在了怜吾憎边上,又用手指把嘴角往下扯,摆出个哭丧的模样。
曲九川跑到了燃烧的怜吾憎跟前,蹲在火边,问僧人:“大师,这里是了却寺吧?这了却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怜江月也走了过去,站在怜吾憎的脚旁,说:“从前听说过古人修建武器冢,埋藏那些杀人无数的兵器,借此安抚那些死在这些兵器之下的亡魂。”
“我也听说过,可是你看怎么还有镜子呢?难不成是白雪公主她后妈的魔镜?”
怜江月道:“镜子也能伤人。”
曲九川想了想:“算暗器?”
这时,他的肚里擂鼓,那僧人一看他,仍旧默不做声,却从宽袖子里摸出了两颗水蜜桃,递给他和怜江月一人一颗。曲九川笑逐颜开,拱手拜了拜,谢过他,一拱怜江月,道:“我知道了,这位大师只有眼见为实地看到了我们的惨,他才会显露出他的慈悲心,要是遇到和他对着干的,他就拼了命对着干,他可能是弹簧大师。”
怜江月也饿了,拿过桃子就吃,听了曲九川的话忍不住笑了,这一笑,被喉咙里的桃子呛着,不住地咳,那僧人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碗水递给他。
曲九川的眼睛都直了:“多啦a师。”
怜江月喝了两口水,对曲九川道:“你专心吃桃子吧,别说话了。”
曲九川关切地看着他:“你也少说两句吧,慢点吃,也慢点喝,我真怕你又咳血,你看你嘴边上还有血呢,哥,你这该不会是肺结核吧?传染人吗?”
“我就是肺气不调,气血容易失衡,不是大毛病,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咳血还不是大毛病?那怎么算大毛病啊,咳出整个肺来?哥,女人是血和水做的,我们男人就只是血做的,你怎么咳血还不当回事呢?”
曲九川还小声问他:“你看a师的右手手背上是不是有纹身?”
怜江月之前就注意到了,僧人的手背上确实像纹了东西,可他的手只有在给自己的脸做表情,给他和曲九川东西的时候才会从那宽袖里稍探出来些,他也没法好好研究。怜江月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水,把碗还给僧人。僧人收起碗,看了看他,伸手抹了抹他的嘴角。这回,怜江月将他右手手背上鬼画符似的花样给牢牢记下了。
不多时,曲九川和怜江月都啃完了手里的桃子,那怜吾憎身上的火也灭了,和那些经过殡仪馆焚化炉火化的尸体并没有什么差别,他的皮肉已然无迹可寻,唯剩下些灰黑的粉末和几根灰白的长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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