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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重一

抬头看清那人面容的那一刻，重殷脑中不由浮现出一段往事。

某年某月，连重殷自己都忘记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夫子再一次例行公事地写信给重岚，信中洋洋洒洒陈列重殷近日罪状，谴责部分通篇引经据典隐晦含蓄，字缝里都能看出大写的糊弄，临近末尾却笔锋一转，言辞犀利得仿佛是两个人写的：

所谓爱子不以其道，适所以害之也。还望神王多多思量，勿铸大错后悔之莫及是也。

传信的纸鹤从学宫内飘飘悠悠飞了两天，终于落到重岚案头。在堆成山高的公文桌上奋笔疾书颠倒日夜的神王一目十行看完这篇清新脱俗的谴责信，当即眼睛都红了，也不等身边伺候的人反应，拍案而起后只拂了拂身上蛛网便不顾仪容地冲出去。

到了学宫以后，他便顶着一张过节似的笑脸听夫子训话，夫子语气越严厉他笑容就越大，骂得再难听他也频频点头，搞得此番本欲狠狠发作的夫子一通怒火无处发泄，只觉他病得不轻。吓得赶忙请来苏院长，苏院长只看一眼，便冷哼一声，随即开口叫重殷带着他爹滚。

于是重岚喜气洋洋地滚下了山，领重殷进朝歌楼里吃饭，一路上殷勤伺候小意逢迎，碗空添饭杯空续茶，让重殷产生一种自己才是爹的错觉。

他正欲开口问重岚近段时间怎么忽然疯了，就见重岚双眼欣赏着楼下莺歌燕舞，在他张口瞬间却道：

“小殷爷，算我求你，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您就别开尊口了成吗？”

看在这声“爷”的份上，重殷勉强闭了嘴，吃饱后也将目光转向楼下曼妙歌舞。

上次朝歌楼中来了一位新舞姬，一手剑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叫好者众，将整座楼中位置炒得一座难求。恰逢重岚听闻此事，对其甚感兴趣，便修书一封寄给重殷，信中他以重金利诱，要求重殷找机会犯点小错，这样听到风声的他才有理由再来学宫一次，随后理直气壮下山玩乐。

重殷本欲写信回绝，奈何重岚出手实在阔绰，深思熟虑之后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欣然同意。下山之后二人一道来朝歌楼看舞姬舞剑。重岚见重殷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人家，当即露出一点心照不宣的笑，打趣地问他觉得这女子如何。

重殷斟酌片刻，答曰，虽招式华丽绚烂，却只是虚有其表，无杀敌之用，若与之比斗，不出三招她必败我手。

想了想或是觉得自己太过严苛，又补充道，其实她手中那把剑不错，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刃。

只记得当时重岚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饮茶，此后再带重殷来时，都会事先点上一大桌子菜，差人在旁边守着，吃完就立马给他添上，务必不让他得空讲话。

直到重岚看够了歌舞，闭目养神时，重殷才抱着肚子随口问：

“你最近又上哪去野了，人都比之前虚了一圈。”

舞女琴师悉数退场后，楼内顿时安静下来，重岚悲愤抱怨：

“野个屁，老子被人扣在书房里批了整整一个月的公文。一个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你知道那种感受吗？当好不容易将山高的公文处理到只剩一小沓，那头转眼又能给你送来另一座山。任凭你下笔如飞，舞出残影，总有人源源不断又将空缺补上，我有时候真恨我娘只给我生了一只右手。那不敬长辈忤逆父亲的重一，你说说他怎么敢，有那么给人当儿子的吗！”

重殷面对重岚寻求认同的目光，却并不和他一起骂，呷一口茶，忽然问：“你说的，嗯，重一，长什么样子？”

重岚还在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地抱怨自己大儿子，乍一听此问话，莫名其妙道：

“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

重殷拼命眨眼，放低声音道：“是不是长得很高大，麦色皮肤丹凤眼，眼下有卧蚕，眉毛很黑，整个人瞧起来有点凶神……不，气势凛然，站在那里就让人不敢大声说话。”

“你眼睛怎么回事，抽了？哎嘿，小重子你长本事了，还敢踹老子！”

自己暗示的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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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殷深吸一口气，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要不要猜猜我为什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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