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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虽说会者定离
嘀……嘀……嘀……
耳边有仪器在响, 在这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吵闹,徐开慈想让人把它们都关了,都安静一些。
只有安静一点, 才能让他睡一会。
徐开慈缓缓睁开眼睛, 只是微微睁开了一点点,实在太累的时候, 好像连抬起眼皮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灰蒙蒙的,就如同自己一样,死气沉沉的。徐开慈不喜欢这样,心里其实还有点不高兴,说好了会尊重自己所有想法和决定, 怎么到头来还是送医院来了。
这又不是他吐的第一口血,比起第一次看到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里掺杂着血丝,徐开慈已经不怕了。
其实早在一年前, 徐开慈就已经拿到那张体检报告。
那会还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小的一个溃疡, 医生说的那些什么胀痛、什么灼烧疼痛他都没有感觉到,就连这个溃疡也是定期体检才检查出来的。
后面变成了不停的呕吐,孟新辞说的对也不对, 他也不单单是要装模作样,这才经常没能好好吃饭。
恰恰相反, 吃饭对他来说,往往算一种折磨,硬的食物刺激肠胃,吃了立马就吐了出来又,每次呕吐就非得吐到胆汁都吐出来一样, 满嘴都是苦味,久久不散。软的东西, 在他这指的其实就是那些流食,可是那些东西算什么食物?只不过是维持着生命的东西,每一口清淡到没有味道的东西,对一个有味觉的人来说,都是折磨。
后面徐开慈已经懒得再去做什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知道那个溃疡会越来越大,后面可能还会变成别的。
但相反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身体上突然有的变故,徐开慈还要孤身一人以这种状态不知道还要活多久。
如果不是要亲眼看着程航一走到他该去的地方,徐开慈应该在他的那个小公寓里,一直到最后一分钟。
徐开慈骨子里算一个有条理和安排的人,知道自己身体这样后就在脑子里有了清晰的安排。
给盛观南写了最后一首曲子,尽管盛观南嫌弃说像摆白事的时候拉的,但他也靠这个曲子拿了金钟奖。
包括校庆的时候去看恩师,也是他对自己的安排。
可惜人算不敌天算,他没算到程航一会这样。所以还得回家,还得为程航一最后做点什么。
桌上的仪器还在响 ,徐开慈呼吸微弱地躺在床上,又无力地闭上眼睛。梅静坐在他旁边,她双手杵在床沿徐开慈的手,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儿子。
她的腕间还戴着徐开慈送她的那只镯子,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徐开慈却病得毫无生气。
前天晚上才吃过晚饭徐开慈就上吐下泻,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着凉,可后面在替他清洗身体的时候,家里下人却说徐开慈便血。
短短送到医院着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徐开慈又吐了一次,这次却是猩红色的。
对梅静来说,这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从徐开慈坠楼那天,变成了今夜。变成了徐开慈嘴唇染着鲜血,眨着失去光彩的双眸对她和徐春晔说:“爸,你答应过我,要尊重我所有的决定。”
——“我的决定是放我离开,不要救我,不要让我继续以一个残疾人的身份活着。”
当徐开慈说这句话的时候,梅静的呼吸都觉得像被冻住一样,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怀胎十月,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太残忍了,好像徐开慈吐出来的那些血,都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反过来是梅静身上流出来的。
一瞬间什么优雅矜持,什么得体教养,什么绝艳影后,这些都通通被抽离和剥得干干净净。
他只是一个母亲,他的孩子病了,她想让她的孩子活着,可是她的孩子说如果这么活着其实是一种折磨。
她又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折磨。
徐开慈就这么静静躺在医院里,只是做最基本的保守治疗,以延长他停留的时间。
他还是每天都在吐,及时已经用了止血的药物,也还是拦不住他的病程。
经常因为吐得厉害,还会引发身体的痉挛。就算在家人的怀里,就算再怎么帮他按摩和放松,也很难平静下来,腿一直抖个不停,幻痛几乎如影随形扯着右腿让他时刻不得安宁。
有一次没注意,他颤抖的胳膊砸在床头柜上,手背立马青紫一片。徐开慈疼得吸气,就算平静下来,手还在颤抖着,歪歪扭扭地蹭着床单,那片青紫在手背上蔓延的区域越来越大。
他睡得很沉,又或者说是昏迷着,睡梦中的呓语含糊不清,就算梅静把耳朵贴得再近,也不能听清什么。
一直到他昨夜又吐了一次,吐得很凶,口水混合着胃部的出血低落在胸口,梅静吓得腿都软了。
待收拾好徐开慈躺下又陷入不知道何时会醒来的昏迷,这次她终于听清了徐开慈在说什么。
——“程程……”
一声一声低低的叫唤,每一声都在叫程航一的名字。这么多天的呕吐,徐开慈的喉咙已经被折腾得不像样,就算是清醒的时候说话都是嘶哑的,他疼得厉害,很多时候已经不愿意讲话。可现在却在一声一声地叫着他前男友的名字,每一声都叫得清晰。
清晰,又不舍。
听清的不止梅静,还有同样在旁边守着的徐春晔。
孟新辞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徐春晔亲自打过去的。不再那么趾高气扬,甚至带着满怀的无奈。
他在电话那边连连叹了好几口气,最后才说:“小孟,你找找程航一在哪里吧,把他带来见见小慈……”
徐开慈的鬓边有薄薄一层汗,梅静用手指一点一点帮他擦拭干净,温温地问他:“想不想喝点什么?妈让人给你买了特别好喝的蟹黄粥,想不想起来喝一点?”
徐开慈的被握得久了,这会手指在梅静的掌心不由控制地微微动着。
他眼睛半闭,没说什么话只是摇了摇头,吊在半空的那些针水里不止有治疗的药物,还有能维系他生命的营养成分。不需要他吃什么,反正进食对他来说几近等于无用功。
徐开慈有些心虚,不太敢去看在床前的徐春晔和梅静。昨夜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同过去每一个夜晚一样,又梦到了程航一。
梦到程航一的次数太多,梦见他在自己怀里,梦见和他缠绵热吻,梦见他红着脸和自己吵架,梦见他哭得不能自已。
有些时候梦境太过真切,徐开慈会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只觉得程航一能靠在他身上,能低低叫他名字的样子实在过于美好。
徐开慈过分地依赖这些梦,一度想多吃几颗能让他睡得沉一些的药,好多在这些梦里停留。
——梦里我们一如当年,我还健康,而你还爱我。
只是昨夜徐开慈好像没忍住,叫出了程航一的名字。他记不清了,那会喉咙很痛,身体很沉,灵魂和躯壳好像分开来一样。叫没叫程航一的名字,他真的记不清了。
最好是没有说出口,这样守在一旁的家人就不会听到,他们就不会知道徐开慈还念念不忘。
他将头偏向一边,手也挣扎着从梅静的手心滑落下来。
病房里好安静,只有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在响,伴随着规律的响声,徐开慈能听到自己并不强劲的心跳。
嘣……
嘣……
在半梦半醒之间,即将要阖上眼睛前,他听到走廊有脚步奔跑的声音。
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然后是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在眼前一片灰霾中,突然闯进一抹颜色。
他满脸慌张,脸上还挂着汗珠,汗珠将他额前的碎发浸湿,想必是一路跑上来的。
他就这么慌慌乱乱地跑到徐开慈面前,还带踢到了门口的绿植,还和以前一样,毛毛躁躁。
徐开慈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因为体重骤降而更加深邃的眼也微微弯着。
“徐开慈!”
“程程……”
在程航一握住徐开慈手的时候,徐开慈又小小地笑了一下。
虽说会者定离,但还能再见一面,徐开慈又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算不上了无遗憾,这一生满是遗憾。但如果这一刻就这么闭上眼睛,好像也可以了。
程航一,两年前你抱着我,说我们死也要埋一块儿这句话,就不作数了。反正食言的太多,也不差这一句。
“徐开慈,你不是说你过得很好吗?为什么会这样?孟新辞说你吐血了是真的吗?医生呢?医生怎么说?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在瞒着我?”
程航一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一直问个没完,他搓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一直死死地抓着徐开慈的手。
才抓住第一秒,程航一就感觉到不对。比以前还要冰凉一些,翻开手心也没有什么血色,白得发灰。
手指也比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还要蜷曲一些,无名指和小拇指程航一都没办法替他捋开来。
恐惧感化成一股无名火,程航一抬起头来红着眼对着面前的梅静和徐春晔吼道:“心心念念要他当你们的乖儿子,要他回家对你们言听计从,那你们倒是照顾好他啊!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你们还我一个健康的徐开慈!还我!”
在过去的这几年里,程航一对徐家,一直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他还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崩溃又生气地对着他们夫妻二人这么说话。
但他心里清楚,这无非就是一种发泄,或许源头上,是自己的自责。明明就是他和徐开慈分了手,明明就是他没照顾好徐开慈。
必须要说点什么,又或者做点什么,才能掩饰程航一的慌张。这种慌张,他一年多前经历过一次,本以为那就是这辈子最灰暗的一个夜晚,没想到今天就算是白昼,也如同置身黑夜一般。
他怎么都想不到,温和笑着说自己过得很好的那个人,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是躺在医院里,连呼吸都那么微弱。
双手交叠在一起,又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徐开慈的手在痉挛,还是程航一在害怕。
决赛之夜那天,徐开慈挪动着手掌,用他的袖口替程航一擦干眼泪,凝眉对他说以后别哭了,他不喜欢程航一这么掉眼泪。
那天晚上程航一使劲儿地咬着口腔内壁,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答应徐开慈,以后就算天塌下来,自己都不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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