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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京都不算远的一个庄子上,天寒地冻、少柴无炭。冷如冰窖的屋子里,只有光秃秃的一座矮炕顽强耸立。炕上坐着个抱肚子的女子,正是被叶凤泠在晋城救下的秦嫣。
一个婆子端进屋一碗凉透的黑色汤药,怯怯放于炕沿儿,转身走了出去。坐在陈旧被褥之间的秦嫣,嘲讽一笑,端起碗,仰头喝了。
嘴里的苦一下蔓延至胸、至肺,最后传达四肢百骸。尽管最开始就知道回京都会面临凉薄窘境,可秦嫣没想到家中的亲人会凉待她到如此地步。把她送来郊外庄子,只派一个哑婆子来伺候,缺医短药不说,连像样的过冬衣被都没有。这样寒冷的天,到了新正年节,也没有人来给她送些东西,更不用谈接她回府了。
秦嫣闭上了眼,默默咽下喉头苦水。手摸去腹部,在同自己血脉相连的新生命上汲取力量,她告诉自己:我能行的,我要坚强。
可现实又一次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
一刻钟后,她开始觉得肚子不舒服,两刻钟后,隐隐弱弱的抽痛变成连绵不绝的绞痛,她满头大汗,惊慌失措。
偌大的庄子,除了一个哑婆和看门劈柴的老翁,再无他人。
秦嫣绝望地倒在大门处,指甲尽数折断,手上鲜红淋漓。不断飘落的白雪渐渐覆盖她发顶和身子,疼痛难忍的她,睁着无光无神的空洞之眼,望去崎岖山路,面目上苍凉一片,滚滚热泪静静流淌。
这种天气、这样的环境,孩子没了,她也会死的啊。
就在她几近崩溃,只想一头碰死在门口时,山路上忽然传来哒哒马蹄声,更有雪花飞溅……
今日新正年节,秦琰原本一早就要进宫的。路过家中庭院时,看到秦嫣闺房,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了幼年兄妹二人在这一天总要一块儿溜出门去点炮仗、买零嘴。后来,他入宫伴读,在这一日也会尽量腾出时间陪着秦嫣去街上转一转。多少年了,只有今年,秦嫣没有在家里过年。
秦嫣回到京都时,秦琰极力留她于秦国公府养胎,却被秦国公挥袖拒绝,直言,国公府不可能接一个犯了私通之罪,又怀着孽种的女儿回家,能让秦嫣去庄子上养胎,已经仁至义尽。
后来,秦国公更是指着秦琰的鼻子骂道,若是不想毁了秦国公府前程,不给殿下惹麻烦,就赶紧滚去宫里上朝,自有人送秦嫣去庄子上,不然,他就亲自送秦嫣上路……
秦琰下了马,看到秦嫣几乎人事不省,身下血流不止,大吃一惊。再一看庄子环境,赫然怒目。
等他带着秦嫣回到洛阳城时,秦嫣早已失去意识。她肚子里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且因为月份不小了,秦嫣足足疼了一日,才胎落血止。
宫宴结束时,已经入夜。
京都城角医馆的客舍内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醇盛炼狱,烈似焰火。即使秦琰酒气满身,也能感觉到空气里仿佛有烧红烫铁放入水中,于冽冽寒寂散发着炽热怒火。他屏住呼吸慢慢抬头望去,入目是一双布满伤痛的眼眸,再不复那娇俏无忧、那韶华流云。
秦琰只停留了一小会儿。他让秦嫣安心在医馆调养,等待被接回秦国公府。
他走后,秦嫣眼角才留下了最后一滴泪水。冰凉的手拂去这颗无用的泪水,秦嫣眼里迸发彻骨恨意。
谁也没有注意到,洛阳城这处小小医馆,有黑衣覆面人跃入。足足两个时辰后,黑衣人才如云离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承平十七年元月初一,洛阳城芷园。
叶凤泠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时,额头沁层细细汗珠——又做恶梦了。梦里,她置身于炎炎火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瞅着大火烧到自己身上,偏动弹不得,只得忍受炙烤身心的焦灼与附骨之痛。
浑身汗津津的,叶凤泠推开被捂的像火炉的鹅绒被,摸到枕畔冰冰凉的崖柏手串,才长长呼出口气。
披了缎衣走下榻,行动间,碰到胳膊上的伤,疼的她嘴角抽动。抬眼看到书案上摊开着的治香典籍,想起这是昨夜决定出去救柔兆前看的。又静立一会儿,才唤月麟进来为自己梳妆打扮。
她问月麟,苏牧野可有回到芷园。月麟摇头,望着窗外还在翻飞的雪花,道,午食时大家商量聚在一处吃团圆饭,她想到叶凤泠一夜未睡,自作主张说叶凤泠身体不适,是以才没有人来打扰。
叶凤泠颔首,乖乖地待在屋里,像个等待被宣判的囚犯。她觉得有些饿了,想了想,让月麟端上饭菜。
才动筷,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了小丫鬟的行礼声,苏世子来了!
叶凤泠手里的筷箸“啪”地掉在了桌上,月麟赶紧地补了一双递给叶凤泠。
可不知为何,小姐的手抖得厉害,抬了半天也没握上。
伸过来一双细如羊脂玉、指节修韧有力的手,接过筷箸,塞进叶凤泠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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