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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梁上君子
巫覆雪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和元潇心平气和地并肩而行。
并肩而行，对他来说向来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十二岁之前，他不过都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乞儿，只能仰仗路人的一点施舍度日，朝不保夕。十二岁，是他人生中最光辉灿烂的一年，纵使后来位列三军统帅，无论是朝臣官吏，市井走卒都称他赞他羡慕他，羡慕他出自摄政王府易得新皇赏识。
人人都叹他一声天赋卓绝又命好运佳，可这旁人口中的运，始终无法和十二岁那年比。后来的那些好运，被赏识被提拔，始终都带着阴谋算计和欲望。
十二岁那年，或许是上天终于愿意怜悯他，在他奄奄一息，差点死在荒郊野岭时，被途径的元潇随手捡回府。那时元潇还是骁国最年轻的帝师，温雅从容，一双眼里仿佛满是慈悲，身着黑袍，头发是悲悯的白，像是远古大荒而来的使者，带着圣光将自己后来的生命都照亮。后来他才知道，那日帝师陪同先皇去巫山祭祀先皇后，祭祀之行本来只有三日，却在第三日碰上大雪，在巫山出云谷足足停了十日。
就是在第十日，自己碰见了一生中最难得的贵人，有了自己的名字，巫覆雪。
“如今地处巫山，雪覆千里。”那人薄唇微启，“我便叫你巫覆雪吧。”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帝师府的人，这里就是你的家。”从那时起，自己再也不像那些街上那些脏兮兮，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了，再也不用夹着尾巴求生存。
那个漂亮又矜贵的哥哥，说帝师府就是他的家。
从那以后，他便决心守护这个给了自己家的人，永远追随他。
十二岁到十六岁，是这二十年来最快活的时光，每日的任务不过都是早起练功，送殿下上朝，然后回来继续练武。
十二岁到十六岁，四年的时光里，上千个日夜，帝师上朝多少次，他便偷偷目送多少日。
十二岁到十六岁，自己在帝师府衣食无忧，却自那日以后再没有被帝师召见过。
只能偷偷摸摸，像个小偷，上千个日夜。
后来，老皇帝不行了，朝中动荡，波云诡谲，皇子之间手足相残也不再掩人耳目，针锋相对，明目张胆。
“覆雪，你在帝师府已经四年了。”那夜元潇突然将他召入书房。
原来几年的时间，这个人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那个他亲自赋予自己的名字。
“殿下。”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连青云被安排去封喉岭之前，给他讲过许多话本子。听的多了，他便总结出许多技巧。通常情况下，这种话一出，不是要问罪，就是要赶人。
难道自己在帝师府吃白饭四年，殿下厌恶了自己？
“你在我帝师府四年，努力之处我皆看在眼里。”对方示意自己站起来回话。
“只是我帝师府始终是个小地方，难以再让你有所精进。”巫覆雪还未完全站起又倏然跪下，双手抱拳。
确实，这四年里，殿下虽从未召见自己，却往帝师府请了一批又一批的高手，仅仅四年，几国之内已经无人能与他单打独斗而胜。
可帝师言下之意，还是要赶自己走了。
吃白饭与否，殿下都有将自己逐出帝师府的理由。
见他这种反应，对方却笑了，那笑容极清浅，转瞬即逝。
“如今骁翼两国正逢战事，是个历练的好时机。巫覆雪，活着回来见我。”
后来跟随军队前往边疆的路上，他想了许久，才明白殿下的用意。
庙堂将临骤变，殿下年纪轻轻便登上帝师之位，为不少人所忌惮，是弹劾拉拢的对象，可帝师平日里鲜少和其他官员往来，除了陛下之外没有其他靠山。陛下一旦薨逝，新皇难免对他动手。
自己这一去，定要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大功，如此才能成为帝师可以仰仗的势力。
后来，他从没有姓名的小兵到威震朝野的大将军，元潇也从老皇帝亲封的帝师，到今朝手握重拳的摄政王。这一路上，他始终在身后仰望着他，就像之前的每个清晨，悄无声息地跟着帝师，直到亲眼看见他入了皇宫一样。
习惯了仰望，如今并肩而行反倒生出了些不自在。
“我们这是去哪儿？”对方没有一点自皇宫逃出来的慌张，不紧不慢，不慌不乱地出了皇宫，一路上碍事的宫女太监，宫门守门人皆被巫覆雪打晕了扔在原地，没有半点声响。
“摄政王府。”元潇回答。
“那我们为何不走小路？”溧阳城谁不认识摄政王一头白发，这么明晃晃地走在街上很难不被发现。
巫覆雪看见伸出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无奈道：“巫覆雪，我若是看得清小路，也不必走中正天街。”
“道路宽敞的地方，总归要亮堂些。”
月末了，月亮也瞧不见多少，洒下的月光少得可怜，根本照不亮道路。
巫覆雪这才想起，元潇眼睛似乎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从自己第一次见他起，鼻梁上便一直挂着眼镜，从未摘下。若不是真的看不见，又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走在溧阳最宽敞的道路上。
“巫覆雪，你做什么？”身子突然腾空，元潇惊呼。
“做梁上君子。”巫覆雪想了半天，文绉绉道，环着元潇的腰，将他带到房梁顶。一个轻越接连一个，朝摄政王府方向而去。
“你读书少就少说些话。”元潇怒斥道。
这小子，以为梁上君子就是飞在房梁顶的人么？
摄政王府下人都歇下了，元潇不想惊动任何人，便避开了所有守卫，直接落在了卧房。
屋子里还是巫覆雪叛逃当夜的模样，就连当时元潇手上那本书，也摆放在案几上，未曾合上也未曾翻动。
即使主人多日不在，也打扫地纤尘不染，屋子里还烧着炭，暖融融的，随时等待主人风雪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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