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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日黄昏,初夏炎炎,庄简带了小皇狼去后宫御花园里溜达。小皇狼驱赶着御苑中的珍禽异兽,踏遍了仙枝奇花,如狼入羊群般横冲直撞。偏偏的,路过的太妃太监们,个个鼓掌娇嗔,好英姿飒爽的小皇门。
庄简憋闷,真真打狗看主人。太子刘玉霸气震朝纲,连他的狗狗也同样趾高气昂。
景阳荷塘旁边有一座石景山,连着奇石嶙峋,花木覆盖。风景很优美。庄简坐在块假山石上,打发了侍卫和太监散去休息后,小皇狼也去石山的山洞阴凉处玩耍。
庄简忽然听到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好生耳熟。他立刻往假山东边走过去,探头向下方张望。下方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清凉石窟。一时间庄简伸袖捂住了嘴巴,原来有两人正在假山石窟里行那云雨之事。
真倒霉。庄简皱眉。皇宫后院深似海,除了皇帝,太子等少数男子外,其余全是数以千计的妙龄女子。旷女妇怨颇深。而且太子成年后就移居东宫,皇宫里可出入的男子除了奉旨进宫的大臣、皇亲和御林军侍卫外,屈指可数。这是哪个胆大的狂徒在后宫和宫人行淫秽之事。
他仔细又看看,发现只是两个宫婢在做那虚凰假凤的勾当。后宫中宫女宫婢有上千人,得到皇上宠幸的只是寥寥几人,剩下的女子只能虚度青春。所以,后宫中宫女与太监,宫女和侍卫大臣,或是女女之间私通的丑事,多不胜数。
庄简性格风流,对这事只觉得人性所需,并没有正人君子那般大防若敌。他不欲多管闲事转身就走。谁知,太子的御狗小皇门却是狗眼不揉沙砾,比他正直得多。小皇门从假山石高处一跃而下,一下子跳到了两人身上。
两名宫婢正在呼喘纠缠之际,突然从天而降跳下来个大狼狗,把二人吓得失声大叫抱头鼠窜。其中一人抢过衣服披在身上,钻出了石洞。她慌不择路正冲到庄简面前,两个人恰恰打了个对面。
那女子面红发乌,长相不俗。庄简看得一愣,女子就绕过他跑掉了。另一旁,小皇门已经叼着一截撕扯下来的红宫裙,跑回了庄简的面前。庄简伸手接过了红宫裙,一手抓头,喃喃着:“真乃奇哉怪哉。”
这时,一名侍卫跑过来传令:“周太傅,皇上今晚在清源宫庆贺仙丹出炉,令大臣后妃们都去观礼。太子令太傅一同前往。”
庄简忙忙把裙裾塞进怀里,下假山去了。
元和帝崇尚道教,好仙佛,爱长生不老的密药。朝中谄臣投其所好,纷纷寻访能人异士,献于皇上,日日伴驾研修那成仙之术,炼丹之法。
有一个叫徐淳的方士,为其中翘楚。据称他五岁知字,十岁知道经大意,而后精通经、史、天文、地理和阴阳五行学说。二十岁就访遍天下的名山圣地,潜心修炼道家真传。自创了“明净”道派,被誉为济世真君。传说一年地方瘟疫流行,徐淳用秘方治愈,求医者日以千计,轰动了大汉南北。世人称为活神仙。
元和帝拜其为国师,在禁城一角修建了座“清源宫”,供徐淳修炼道法,招募信徒,每日每夜里拜道炼丹,求那长生不老之术。
国君慕道,一国的官宦富人都跟风。豪门贵族都豢养有炼丹师,炼制丹药供自己服用,以求长生。但是丹药火毒过大,往往吃得全身溃烂,甚至重病而死。很多大官王侯们由于服用丹药身体皮肤破损,需得穿得破破烂烂的去上朝,后来就引发了一阵攀比的风潮,谁穿得最破烂反倒就证明了谁身份最豪阔。
全国尚道,自然有人冒充道士行骗。常常有不法道士欺世盗名,谋骗财势的传闻,丹药吃死人命之事也时有发生。但中原风气如此,还是有很多趋之若鹜之人。
今夜正值月圆,是徐国师所炼制的长生药出炉之夜。元和帝召集了群臣和嫔妃们共聚清源宫。礼拜神仙真人,求得长生不死。这时,明月如银盘高悬,丹炉置于丹房之中,道士们挥木剑点信符,烟雾缭绕,红光冲天,一片礼乐齐鸣的嘈杂声音。
太子刘玉带了庄简、蔡王孙等人,立于曹皇后身后。随同元和帝一同上拜三清,就等着丹炉开火出丹,丹成升仙了。清源宫里,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和他们所带的随从们黑压压地站了一庭院。
庄简素来不信这种乌烟瘴气的炼丹变仙之事。他想,若是人人都能吃丹药成仙,那这世上岂不是到处都是神仙了?也不怕仙满为患啊。
他在人群中,略一张望,就看到了站在群臣行列里的一人。那人着黑袍束玉带,双手负在身后。形貌清秀修长,却不是罗敖生是谁?庄简上次看到罗敖生是在初入朝廷金殿时。那时罗敖生单独一人走过廊下,清瘦若柳,面红似霞,闲静如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与他擦肩而过。
此时罗敖生站立于群臣间。黑色官袍加身,负了双手。他为大理寺卿,朝堂的三公九卿之一。与丞相、太尉、御史都是独掌一方的大员。做的又是掌天下刑罚政令和纠弹政事与百官贪奸之职,可谓权势深重百官畏惧。
他身后带了大理寺左右寺丞、监察御史、御史中丞等寺下官员。赫赫然如众星辉月,绚绚如一月独挂天庭。竟是人借官威,官仗人势,威风凛凛神通浩浩。
此人旁边还有一众彪悍武将,骠骑大将军、征西大将军张沧泠等人,但罗敖生神色淡定,色不变目不瞬,即使泰山崩前麋鹿兴左
,也丝毫不败了其如虹气势。一旁文官们畏他官威霸势,竟无人敢与他大理寺的诸官同列。
庄简看着他温雅如菊又霸气凛然的模样心里警戒,哪一个才是大理寺卿的真实本色?!
突然,罗敖生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了庄简,他双手敛袖微微躬身施了个礼。庄简正看他看得出神,一时间手忙脚乱得欲图还礼。孰知太子刘玉回身瞪了他一眼。原来罗敖生遥拜是对太子施礼。庄简会错了意表错了情,厚脸皮终于一红。
而后罗敖生终于看了太子身后的庄简一眼,他细长的丹凤眼微含光亮,在月色和灯火通明下,庄简被他看着就觉得一股酥麻的滋味涌上胸口,全身的血都由温到热到沸腾了。他脸上五官立时歪斜走样,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了。
罗敖生施完礼,转身看向了清源宫中央,没有再回头了。
庄简瞧着他一身黑袍的领口敞开露出脖颈处,肌肤透明若冰雪,身子绰约若处子。他看了又看,方才那分警戒心早已丢到了东海,心里渐生轻佻,若是把他黑袍解了,伸手进去,抱了那个轻如柳絮的身子在自己膝上把玩,不晓得是何等销魂的境界了?
他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过神发现刘玉正瞪着他,问:“你傻笑什么?”
庄简呆愣地仰起头,忽然看到丹房前的高台上,国师徐淳正在烧符驱神将,傻傻地脱口而出:“啊啊,那是个男人!”
刘玉听他说话题不对路,明显心不在焉。勃然大怒:“你的脑袋里除了男人还想什么?!当真蠢材!”
道台上轰然一声巨响,国师徐淳开坛作法。他在高台上画符念咒、扶乩降神、燃令趋箓。高台下设坛、摆供,并配有烛灯和鼓乐鸣奏。众道士围着徐淳,手拿铙钹木鱼等法器,口诵经文,召请神灵。元和帝带着百官众妃焚香叩拜,祈求仙丹炼成。
突然丹房中巨响连连,却是丹炉开裂,炉顶坍塌。众道大惊,跪地大叫:“天君真人发怒了,请皇上赏赐珍宝之物,以平息天君之怒。”
元和帝惶恐,望向右丞相:“秦爱卿,这可如何是好?”
右丞相忙请问徐国师,元和帝立刻依言往丹炉火中投放了金银铜物,炉火却是青绿色,非为炽白色。右丞相连连摇头,元和帝又派人投掷了夜明珠和翠玉等物,火势依旧不变颜色,无法炼成仙丹。
国师徐淳也急了,用刀滑破中指,挥洒着指血写了一道神符丹书,木剑取火点燃了它,向空中挥去。口中喝道:“疾!”一阵狂风刮过,将那道火燃的符箓吹得直上夜空。燃尽的灰烬散于空中。
徐国师跪地请旨:“天君有令,需得皇上请出一件最珍贵之器,上天才赐予长生不老之药。”
太子面露阴恻恻的笑。庄简瞧着国师做法,只觉得一派妖气鬼相,满嘴胡言,怎会有如此奇怪妖孽。
元和帝大喜:“朕之最珍贵之器,都可献于上苍,国师快快炼成神丹!”
徐淳道:“皇上最器重之物,乃是东宫太子!”
一语出口震惊全场。清源宫里数百号人的眼光全部集中于东宫太子刘玉身上。刘玉脸色刷白,乌黑的眼睛瞪着徐国师,全身蓄劲,双手握成了拳。
庄简听了心里大笑了起来——这世间装疯卖傻之事,果然没有最毒,只有更毒啊!好一个借天杀人的通天大计!好一个装神弄鬼的夺命勾当!
场中嗡的一声,百官嫔妃们纷纷交头接耳。这右丞相真叫一个老谋深算阴险毒辣啊,竟要借着仙佛的口,烧死与他不睦的太子。
元和帝早入了道教的迷窍,十多年来不理朝政,连后宫嫔妃都不沾身。每日里跟徐淳拜仙炼丹,一心一意做那天上神仙,早就是鬼迷心窍失了人性。他为做神仙连皇帝都不愿做了,只为了今夜,哪肯退一步仔细斟酌。他听得徐国师口吐天君真言,一双昏庸老朽、焦虑狰狞的发红眼睛就盯在了太子身上。
曹后素知皇上的秉性,立时心神大乱堪堪昏倒了,太监们忙扶住她。
太子怒极反而镇静了。更知右丞相与徐淳定下毒计取他性命。他恨意冲心,快咬碎了满口牙齿。此刻说错做错一步就是一条死路。他素来性子刚硬,当下大跨步地来到宫院中。
他先对皇上皇后施礼,之后向徐淳一揖:“既然是上仙真言,刘玉自然愿为炼成仙丹效力。不知要怎样献于上苍,是否也会同登仙籍,成为长生不老之人?”
徐淳点头道:“不错,太子一入火中,立时天君接了去。自此化为神仙永享仙福长生不老!”
太子道:“听说仙庭中仙花齐开,仙女如云,可是真的?”
徐淳忙不迭地点头:“却是真的!小道经常蒙天君提携得见天庭胜景,太子请去自管放心!”
太子脸露阴笑:“刘玉自去胆怯,想要同徐真人一同前往!”
徐淳立马不住摇头:“太子自去即可,小道不必相陪!”
刘玉砰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声笑道:“上仙自有好生之德,国师既为天君弟子自然会来去自如。我在这里暂且拜别了父母就去。你先去往天庭报信,说我等会就来。”他抓住徐淳,几步拖至丹房门口,隔着大门就往火中掼去。吓得徐淳魂飞天外,被他拉得踉踉跄跄的直扑火中。旁边众人看着太子借题发飙,谁敢阻拦?
徐淳急得大喊:“太子且慢,这奉上珍器不需亲去,只需以发代身即可!”
刘玉恶狠狠地将他摔在丹房外地上:“你说话可别喘气!喘得慢些!气就断了!”
徐淳吓得俯地喘气不止。他抬脸看到右丞相脸色难看,更惧怕了。忙爬到元和帝脚下请旨,需请太子代皇上入丹房开炉试药,丹药即可使用。
太子被他一逼再逼,恼得全身打战,衣衫都抖个不定。今日脱险之后,若不杀了秦森、徐淳,我刘玉就不为人子了。
汉时炼丹的原料种类很多,其中常用硫磺、雄黄、雌黄和硝石炼制,稍有不慎就会燃烧爆炸。炼丹的道家早就发现这种现象,后来称为“火药”。因此开炉取丹实为凶险万分的事情,经常会引发爆炸。
丹房坚固矮小,闷气无窗。内置丹炉,燃烧着熊熊大火。这一去凶多吉少。众位大臣看着右丞相和太子如此计谋博弈,脸上均现出痴迷佩服的神色。
太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转身走近了自己的侍从。众人他都未理,却上下打量了下庄简。庄简忙垂下头,脸上做出了强忍悲痛的样子。
太子淡淡道:“周维庄。”
庄简吓了一跳:“是。”
太子道:“你我师生一场情意深远。我无君不能为人,君无我不能成师。周爱卿,你明白吗?”
庄简道:“臣不明白。”
太子无声地一笑,抬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简单。我没有周维庄可伤心得紧啊。”
庄简苦笑,心骂你这奸人要坏我性命。
太子不去理他,回身吩咐道:“若我试丹成仙了,可赐周维庄服丹一同成仙。”
他回过头,眼睛黑亮亮的透出了光芒,夜色里竟是那样的异彩纷呈。他望着庄简的头顶,轻笑了:“周维庄,你不是一向都遇难呈祥吗?处处都争强好胜压我一头,瞧你这次有什么法子救你自己的性命?”他柔声道:“你若是成了,我就真佩服你。”
庄简的眼泪一下子流淌了下来,哭得哽咽:“太子殿下,你不能去,那里极危险。”
太子道:“千贤万善之中以孝为先。父母的恩情自然要比性命更珍贵。”
庄简跪在地上抱住了太子双腿:“周维庄愿意替太子试丹,请太子珍重。”
太子嫌厌他动手动脚,一抬腿就把他踹开了,摇头道:“不行。我意已决,定要亲自为父皇试丹,周爱卿你自己保重吧。”
这两人合着惺惺作态地演戏,心里又是气结又是发苦。天下事怎么如此凑巧、奇妙?他二人平生中最厌恶的人,偏偏又是抬眼投足中最能猜懂他心思的人,危机时又是最心有灵犀最能帮衬相助之人。妈的,老天没眼,降下这妖怪来,不能杀不能放还不得不用,都快要恶心死人了。
刘玉站在丹房外,里面火光冲天白气腾腾。一股火烟热气向门外打来。门外,数百人的瞩目中,刘玉面色沉静容颜凝重,长发宽袍都被吹着飘扬起来,宛若神仙。庄简看了,突然缩了缩脖子,一股子惊惧涌上心头。
在这世上,他是最不该跟朝廷中人有瓜葛,与皇室有交集的。为何与这刘玉几次三番的越缠越紧了,貌似越来越难分开。他心中怦怦乱跳,猛然间打定主意,一定要赶快逃走,远离这种是非之地,是非之人。
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思,太子临别对他一笑。半是讽刺半是自嘲。
两个道士拉开丹房铁门,一股火星热浪扑面而来,刘玉大跨步地跨进门。
庄简见太子进了丹房,立时止住了悲声。他抖抖袍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竟然露出了笑容。然后他双手提着官服,就钻进了人群。
蔡王孙睁大了眼睛,不晓得此人搞什么鬼。这边太子以身赴险生死未知,那边他貌似常人,施施然走掉了。他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暗叫一声糟了。以前,这周维庄亲爹周拂死掉之时,也见这小子不惊不慌,哭号了一阵后就不知怎么巴结上了皇后太子,立马变成禁国公太史令了。难道这次太子刚遇险,他就马上要另找靠山了吗?
果然,他看见庄简穿过人群,向着文武百官走了过去。满清源宫的大臣贵戚们都侧目看着他,他竟然脸上堆起一脸假笑,直接向着大理寺卿罗敖生走了过去。
罗敖生看见他直直过来,心中疑惑。他正过身子面对着庄简,一双细细的丹凤眼清亮亮地审视着庄简,薄唇抿着,全身戒备,抖衣而站,端好了架势,静候着禁国公太史令兼太子太傅周维庄驾临过来指点赐教了。
庄简满面堆笑地走过去,正好面对着罗敖生眉眼正视着他。
罗敖生的面相本过于阴柔,细眉,丹凤眼,眉梢向上挑着,眼尾线挑高于眉尾,兼之做的是狱事刑官,因此令人有一种很根深蒂固的印象。这人长相太过于温柔、冷静与阴暗了。整个人的性情也清淡若水,睿智深沉。行事间自有流向,不背世俗,做人又不卑不亢不为顽石所难。所以格外超凡脱俗与众不同。
他的相貌淡如春桃李,夏禾稼,秋桐桂,冬瑞雪。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那双丹凤眼了。漆黑黑的,微合垂目时,柔如煦风八方不动,偶尔抬起眼轻扫过来,却是锐气咄咄慑威赫赫,像一根针轻巧快疾地刺在对方心上,令人胸口一痛又紧一下再麻一下。然后不急不慢地抽出来再刺进去,教人心脏痛过了又痛。直戳得庄简一阵阵慌神儿,刺得他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这人眼光好毒,庄简说话时满脸笑容,眼睛却根本就不看他的眼睛。亦或者说,他本来就不能看刑部审官的眼睛。
不过,眼下跟罗敖生对阵的不是庄简,而是禁国公、太史令兼太子太傅周维庄。天下只有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傅,未来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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