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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庄简最近杯弓蛇影至极,弄得他脸色灰黑身体衰弱,马上快撑不住了。他心里寻思,或逃或走得赶快想个应对法子才行,不然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大理寺右丞现在最佩服的人不是罗敖生卿,而是禁国公太子太傅周维庄了。
这世上竟然有周维庄这种了不起的人。
周维庄每日上朝面过君后,总是要等着罗敖生出殿来,跟着他一同走到午辕门外,有话说话没事打哈哈,直送他上了轿子走了,才一步步地蹭着去东宫了。
隔了两日,他派了个年轻貌美的小厮前往罗敖生的大理寺衙门送信。打开看时,尽是些吟诵的新诗和撒扇题铭的字画。周太傅派人亲自送到罗敖生这里,非要罗卿看后讨个回复才能拿回去交差。罗敖生公事繁重,只是抬眼扫了一眼雍不容,顺手从公案上拿过私印,戳了一下表示“已阅”就打发了来人回去。
再过了两日,周维庄果然厚着脸皮丢掉前戏,亲自登门拜访了他。
* * *
大理寺府衙和刑狱前后共十九重宫殿,广殿明堂气象万千。它是国家审判众案之集中地,掌天下之刑名,负责朝廷百官及京师徒刑以上案件的审理。流、徒判决后送检复核,死刑犯判决后直接送皇帝批准。
因此大理寺衙门连着重狱,军卒广布,戒备森严。门前也空旷肃穆,少近闲人。
大理寺衙门后的最后一重偏殿,屋舍宽阔高大,窗明门窄,青石铺地,罗敖生独居于此。他每日除了在衙门正堂处理公事,余下就直接在寺衙后的私宅办公。这间偏殿原本就是衙门一角,暂充了书房。殿中放置着简单的桌椅,公案及旁边书架上堆满了案宗。
大理寺公事繁多。本身负责朝廷百官及京师徒刑的案件审理外,还得管理着各各州县报上来的重大民刑事案件。各地的案情由当地的太守刺史兼任司法,设立了司户参军分掌民刑事案情。但一些重大案情必由京师大理寺再审。再加上本身寺里管辖的各种官员、丞司、直评事等属官五百余人。竟似个小朝廷般的繁杂忙碌自成一派。
罗敖生又是个极恪尽职守的人,职务牵扯到了人之生死、奖惩大事,因此他耽于公务,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不容打扰。
这厚颜无耻的周维庄,竟然在他公务最繁重时来拜访他,老着脸皮坐在大理寺卿的书房之内,罗敖生的公案对面,赖着不走。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罗敖生抄了人家的诗,自然也放下了架子,不好拒绝周太傅登门。对于周维庄他不迎不送不喜不嗔,任他来去自由。
这两人真是奇特。周维庄坐在书案对面,手捧茶杯,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滔滔万言。他坐的硬木高椅有点硌肉,于是他屁股拧来转去不安分地坐着,样貌泼皮不雅。
罗敖生却是头也不抬,正襟危坐。一张一张案宗折子连续看着,不断地提笔批示许多各地呈上来的命案、纠纷、流案奏折。全天下二十一郡的重大判决、送检、复核案子都汇聚在他的公案上。他只需要在庄简的夸夸其谈中说到中途打嗝或者忘词处,点头说下“嗯,哦”,一接话对方立刻又精神奕奕地讲述了下去。
这两人眼神也奇特。庄简大部分时间盯着罗敖生的脸,臆想联翩魂游天外,小部分时候偷偷窥视他的身子。罗敖生全部时候都看着卷宗,偶尔听得庄简说错史实、事实、地名或者吹嘘过火时,抽冷子抬眼锐利地看一眼庄简的脸,然后又不置可否地低下头继续批折。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
一个心里有鬼,一个眼中无惧。
这般架势,换作一般人早就没意思的悻悻住口忙忙告退了。
而周维庄却不是一般人。
庄简聊天聊得口干舌燥了,饮了一口淡茶,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黄山橘来,伸长手臂把这个大橘子放在罗敖生的公案案宗上,卖弄地笑说这黄山橘乃是绝顶上古树生出,在当地冰窖里放置到大暑天,又怎么舟船劳顿千里单骑地送至长安,总共才百余只,皇上又赐宴时,他怎么特意在袖子里藏了一只,就是为了让罗寺卿尝鲜。
大理寺右丞侍立在一旁,给大理寺卿翻开案宗让他批示,心中只觉长了见识。
这个人究竟是心怀才智、救主君与危难之际,当朝正当红的太子恩师?还是三岁白痴小儿,拿了烂诗烂橘子就来卖乖献宝啊?
瞧周维庄他一脸天真烂漫的淳朴笑容,好一个又强悍又痴蒙的呆子啊。
右丞心中大笑。
被周维庄这一打岔,罗敖生也停住了手不再批示案宗。红艳艳的大橘放在他的黑色公案上,分外的鲜红夺目。罗敖生伸手拿了橘子,触手冰凉不闻自香,在这炎炎夏日里格外讨喜。
罗敖生拿着橘子走到旁边的小案几旁,拿过刀切开橘子,递给庄简。
真是“并刀银如水,纤手破橘橙”
。
眼前佳人正如鲜橘可口。秀色可餐,餐饱秀色。
庄简心中激动,吃得哭泣了起来。
大理寺右丞忍无可忍,抓住他强行拉了出去:“周大人,你的厚礼既已送到,请跟我到前院寺衙里去。那里种的全是橘子树,请周太傅看个够吃个够!”
庄简不想走,但右丞身健力大,抓住他的脖领子硬拽了出去。他只得摆手告辞:“我下次再来。”
罗敖生瞧着周维庄和右丞拖拉着出了书房,在院子里一步一拽地走着,这才放下了卷宗,脸上透出复杂的表情来。
周维庄貌似泼皮憨傻,一颗心却心细如发,说话真假难分,为人行事也深浅不漏。围着他罗敖生团团打转,处处细看。那双眼睛但凡离了他的脸,立马少了痴迷之状,变得灵动活络、有滋有味。
他审人无数,眼睛早练得毒针火锥一般,过人即知斤两尺寸,却竟然看不透周维庄。这人真有意思。
罗敖生看着周维庄的背影渐去,缓缓站起来道:“王总管,周太傅已走。请出来吧。”
书房后墙的偏门里转出一人。白面无须,中年富态,正是东宫太监总管王子昌。
王子昌跪下给大理寺卿见礼。将所携带的一封密函奉给罗敖生:“太子殿下令小臣送此信给大理寺卿。请罗寺卿过问此案。”
罗敖生手接过密封的信函却不打开,沉吟说:“太子有令,下官一定严格查办。只是‘结局’二字却不敢说必定能查出。”
王子昌磕头道:“太子专门交代,不是有令而是相请。相请罗寺卿尽力查办此案。”
罗敖生方才点头:“太子言重了。下官为律政之职职责所在,定当尽心尽力。”他面上不动声色,伸手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绢纸。他再看了一眼王子昌。
王子昌再叩首:“殿下曾言,若是罗卿能结果此事。除却这天下二字,尽可以送与罗卿。”
罗敖生背对着王子昌,抬脸望向窗外。正好看到周维庄走到了偏殿庭院门口。他磨磨蹭蹭的却是不愿意出去。右丞不再跟他客气,一挥手上来两人,架起周太傅的膀子粗暴地拖出去了。
罗敖生眼睛略弯,面上神色趋缓,嘴角漾出了一丝笑意,口中向王子昌道:“太子为君我为臣下,自然要恪守本分。天下怎敢当?太子取笑下官了。这赏赐吗……”
他抽出绢纸,迎着阳光展开,细长的丹凤眼清亮亮地看着上面的字迹,上面只有两个字。
庄简。
罗敖生淡淡道:“王总管,请回禀太子。若世上有这‘庄简’之人存活过,我罗敖生就是将天宫地府翻个底朝天也会将他找寻出来。若他活着就抓捕活人,若他已死就挖出尸骸,送到太子殿下的面前。到那时……”
罗敖生抬起眼睛,望着窗外远处一个人摇晃着走出院门。周维庄还犹自不死心地回头看向这厢。
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罗敖生脸上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脸上透出颜色来:“到那时……不需要太子倾城以赠,一人即可。罗敖生不才,要向太子请赏了。”
* * *
这世上的因缘际会都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
还都是当局者迷。只缘人们身处此山中,反倒看不出峰峦叠嶂,风雨变幻。
最近风向又变了。
庄简早早侍立在东宫,等着太子起身念书。太子和蔡小王爷大清早黑着面孔,看似心情不佳。
庄简最近夜里都睡不好觉,清晨难免嗜睡,忍不住用书挡着脸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蔡小王爷立刻无事找事:“周太傅,你最近都忙什么,怎么睡不醒?”
太子也上下看他一眼,却不接话。
宫女们端上桃酥甜饼,庄简心里有事,咬了一口就不敢再吃了。
蔡王孙恶狠狠地问:“周太傅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太子微微一笑。他不屑暗自作鬼,明着一刀就斩断了庄简的脖子:“想必是大理寺的橘子吃得太多的缘故?罗卿最近好吗?”
“……”庄简闭嘴不答。
太子笑着打趣庄简:“周太傅最近怎么变得唇红齿白,越发的风流俊俏了?”
庄简面色泛青,脸都成黑黝黝的了。
太子刘育碧一向是个做事大方得体,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瞧他现在强忍着暴虐性子勉强说笑的模样,真是心肝里都恨到要砸铁钉钉入他天灵骨的地步了。他素来是眼里不揉半点沙子,痛恶男人间勾搭。这次是被大理寺罗卿压着,不得发作一刀劈了周维庄。这口闷气出不来咽不下去,憋得他都已快爆了。
庄简吓得脚都软了。手抖着,一碗热茶都浇到了自己身上,人被沸茶烫得龇牙咧嘴。
太子只得放下那事,命人带着庄简去他的寝宫更衣。大太监拿来了刘育碧的绯色外衣给他换上。庄简伸手抿着身上的滚烫茶渍,突然悲从中来,哭了起来。
太子听说他哭了,命人过来问缘由。
庄简哭道:“臣忽然想起了逝去的家父和兄长,顿觉世事无常、人生渺茫。周维庄今天洒了一杯茶,太子就把自己的衣裳送来给臣穿,殿下这般关怀臣下,但是周维庄身体衰弱命素凉薄,如果万一哪天真的不见了,不能报答太子的厚爱,真是万死不能谢臣之罪。常言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辜负了殿下的宽待,我心里惭愧,所以哭泣。”
太子听后,一句句的果然进到他的心里去。
刘育碧素来刚强,但他想着周维庄却与他不一样,身体虚弱,命理不佳,人的性子又不安分,不懂得养生调理。他跟周维庄相识半载,突然觉得哪天他真的不在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他命运坎坷多历生死,深知天下真的是没有不散的筵席。
太子捏起衣袖慢慢抚摸,心中转着心思。他明知庄简这一哭虚头极多很不实在,他心里恨意犹在,却再也静不下心苛责打骂他了。他心中烦躁,干脆挥了挥衣袖转身走了。
蔡王孙瞧着周维庄一哭之下局势气氛急转直下,太子也不追究他了,气得直翻白眼。他撵着太子出东宫,转头一不留神竟然看见了寝宫里的情景。周维庄穿着太子的绯色春裳,居然一边抬起衣袖闻闻上面的熏香,一边继续惺惺作态地哭着。
只把小王爷气得肝都碎了,接连绊了两跤滚出了门槛外。
风雨过后是晴空。
庄简坐在太子的寝宫里。手捧着太子赏赐的菱角粥,一面吃着一面哭个不停。太监宫女们纷纷走避。他们惧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周维庄,怕被他传染了这妖异古怪的毛病,以后就做不得人了。
庄简吃完了,太监女官们也走光了。他立时不哭了,开始在刘育碧的寝宫里外游走,摸摸看看起来。
刘育碧生性极奢,吃穿用度都是穷极奢华,膏粱锦绣。紫檀木江山床,大红绣花氅被,牡丹浮粉绣枕,凤翎镶边的锦褥,霓虹纱幔均饰着云纹图,赤色猊金兽香炉徐徐燃起了熏香。
庄简心想着,这小孩子从小被这样华服美食侍候着,才养出了那种凉薄暴虐的凶性儿来吧?
庄简伸手抚摸着祥云般柔软的锦被,身上披着太子的浓香外衣,明知不该却是身子暗爽。他在太子床榻上试了试,坐下了又站起来又复坐下,终于按捺不住色心大着胆子滚了一回。他想着刘育碧的花容月貌滚着,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唉,世上人人都唾弃浪荡无形的色鬼,其实他们也很无辜,都是这“美色”二字害死人啊!
庄简心里惧怕、喜悦并存着,便在寝宫里来回游走,顺便翻箱倒柜地偷窥着太子。他搜到床上,忽从牡丹浮粉绣枕下发现了一柄帕子包裹的短刀。庄简心一跳,立刻探手抓过短刀。还未来及细看,外面便传来了数人的脚步声,原来刘育碧去庭院里散了会步回来了。
太监跑回来给太子等人挑起寝宫珠帘。庄简来不及细想,两步奔到了床边,一哈腰就钻进了床底下。
刘育碧和蔡王孙两人前后走了回来。太子走到床边,坐下脱下了鞋子,光着脚踩到了紫檀木踏板上。
庄简伏在床下,正正看着刘育碧的脚踝上戴着一串碧玉翡翠链子。脚踝浑圆脚掌修长,皮肤白皙细腻,翡翠链子随着他的脚轻轻点地,在庄简面前不住地晃动,直晃得庄简眼珠子跟着他的脚来回晃,弄得他心烦意乱,气都喘不匀了。
蔡王孙在寝室内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嘴里大骂着周维庄。好色的淫贼,看见美男子眼睛也直了,心也慌了,腿也软了,身子也瘫成泥了,整个一花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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