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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闭照不进光的昏暗室内, 点缀满根根红烛。血红色的绸带纵横交错,拉的到处都是。墙上贴满庆贺用的喜字,多杂且贴的毫无章法, 像是敷衍完成任务一样,但又贴的丝缝合密, 没有一点空透,有的重叠在一起, 有的四散很开,叠在一起的最多有十多张, 看的人心惊肉跳恨不能马上挪开视线。
透过层层叠叠的红色绸带, 能看见最里面墙壁上张贴一张硕大喜字,那喜字其大无比,占据了墙壁的大半之多,若它完整的话,怕是整个墙壁都容纳不下它——是的, 这张喜字, 它只有一半。
结婚,囍, 双喜。
喜,单喜,冥婚。
室内没有人, 但若仔细听的话, 能听见细微的、细细密密均匀的呼吸。
若在外,如此轻微的呼吸断入不了耳,可在这无人寂静甚至可以用死寂来形容的可怖环境里,任何一点细小的动静都会毫不犹豫下意识的去抓住。
室内正中央,放置着一口能容纳双人的棺木。
棺木是打开的, 呼吸声也正是从里传来。
若大着胆子探头朝里看去的话,不会看见一张吓人的惨白的脸,反而会被躺在里面那张令人惊艳绝伦的面孔所吸引。
因为实在太美了。
从下往上看,嫣红缀满整个唇部,两颊透红,鼻梁精致不似凡物。紧密阖起来的眸外,纤长的睫毛因为主人陷入沉睡无法醒来的惊恐而微微颤动,根根分明,垂在眼睑下像印刻在仙子裙摆上缱绻旖旎的纹路,让人情不自禁生出窥探那双紧紧闭上的眸,它若是在此刻睁开,究竟是何等的惊世风华。
“嗒嗒嗒……”
从虚无缥缈中突然响起一阵长靴踏地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任由绸带从他头上抚摸而过,双手垂在宽大袖袍中,步伐沉稳的径直走向棺木。
这是一个五官已不显年轻的中年男人,他穿着雍容华贵,身上却萦绕一股化不开的淡淡哀愁。
他在棺木左侧停了下来,微微低头,静静看着躺在棺木里的美人。
他看了许久许久,面无波澜,仿佛里面睡着的不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而是一个精巧绝伦制作精良的没有动弹能力的雕塑。
他又看了一会,从袖袍里缓缓伸出一只手。
五根指头朝下弯了弯,棺木中的美人如同被吸附,悠悠朝上飘浮起来,悬在半空中,位置齐平于男人胸前。
“季远溪……”男人缓缓叫出眼前人的名字,隔了许久才再次说道:“这是你自找的。”
男人脸上的表情有所动容,他掏出一张狐狸面具,遮住脸上所有情绪。
只要戴上这张面具,他的名字就叫烈狐。
男人走了。
暗室里感知不到时空流逝,染有阴森气息的红烛燃个不停,怪的是见不到滴落的任何烛泪,蜡烛不间断持续燃烧,更看不见烛身有丝毫变短的趋势。
不知外面今夕何年。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过去一瞬,悬浮于半空中的美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短暂的沉默后,是一连串震惊的声音响彻室内,犹如加了十几个立体音响环绕:“草草草草草这是哪里这是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
然后从半空中豪放地跳了下来,伴随着一声愤怒无比的:“靠!”
一醒来发现在这种鬼地方,阴森森就算了,低头就是一口硕大无比的棺材,头皮一下子就发麻起来了,季远溪简直快被吓死。
妈嘞!
什么情况啊!!!
季远溪祭出毕生所学在心里骂了个遍,他记得他上一秒还在桌前心情很好的画着画,下一秒就眼皮重的跟杠上千斤顶似的根本扛不住了。
“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季远溪把红绸扯下来扔在地上,泄愤般狠狠踩了半天,发觉自己身上穿的也是一套红,又骂骂咧咧的伸手去扯那一层一层又一层繁复重叠的红色喜服。
喜服实在太多层了,季远溪被勒到脖子差点背过气去,他脾气一上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直接三下五除二连修为都用上了,连脱带撕的往外不停扒拉。
很快地面上堆了厚厚一层,全是季远溪身上脱下来的,而那个人还依旧一边骂骂一边狂撕狂扯着。
终于他脱到只剩最里面那件里衣。
下意识也想搞下来,转念一想不对,这件也脱了他就裸了,衣领扯到一般又不情不愿地拉了回去。
然后他开始在暗室里四处走动,拍拍打打,企图发现一扇能通往外面的门或者一条隐秘难以发现的密道。
可是没有收获。
一腔怒火不知朝哪发,季远溪往地上一坐,竟然嘴上埋怨起了别人:“顾厌你不是魔尊吗!?你不是书里最叼的几个人之一吗?竟然我被别人抓走了你都不知道!!!”
“这才书刚开始没多久的剧情啊,哪里有什么厉害角色,你就是最牛的了你怎么竟然甘心退居后位把这个举重若轻的位置让给别人啊!”
“不对,什么别人,呸!明明就是一只只会用面具掩盖长相的死狐狸!”
“狐狸那么漂亮那么软萌那么毛绒绒好摸,你根本就不配好吗我呸!!!”
“等老子抓到你了,不把你的面具抢过来剪成几百块小碎片让你根本拼凑不回去那我就不叫季远溪!”
季远溪骂骂咧咧的骂了半天,没人理他,倒是骂到自己口干舌燥只好用唾液润润嗓子。
其实其他还好,棺材看久了也不是很可怕,就是身处密不透风的暗室里,见不到一丝外来的光亮,嗅不到一点新鲜充沛空气流动的芳香,闻不到触碰不到一切来自外面鲜活跳跃的生命,多少让人心生惶恐。
季远溪骂累了,瘫在角落靠了会儿。
冷静下来后,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没有顾厌那样的本事,联系不上对方,不能告诉顾厌他如今身在何处,那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要靠自己。
靠自己从这个鬼不隆冬的吓人地方逃出去。
这次才是真的在玩密室逃脱,动真格的了。
季远溪唤出裂决剑,像一个修补墙缝的小工匠一样,在暗室四处的墙壁上不停敲敲打打,敲了半天觉得太慢,他索性让裂决分成若干把剑,一起在纹丝合缝的墙壁上戳个不停歇。
铁杵还能磨成针,他还就不信了。
大不了把墙壁掏出一条路。
总不能这墙壁有十万米厚吧。
季远溪掏了半天,凝视自己戳出来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洞,他不禁反思……难道还真有十万米厚。
怕是会老死在这个鬼地方。
墙壁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连仙器榜排名第九的裂决都奈何不了,斩不断刺不破,委屈这神剑像个小铁锤一样的小心戳戳,季远溪仔细去看,心疼地摸了摸裂决,竟然剑尖都被戳出了个小小的豁口。
看来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
季远溪首先用了最笨的办法,那就是——“哈喽,有人在吗?”
“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知道你在,你有本事把我关进来,怎么没本事说话啊?”
“你就不怕我闷死在这里?”
“那多得不偿失啊。”
“岂不是会愧对于你精心打造……不随便打造的一个暗室。”
哔哔半天,又口干舌燥了。
没人回应。
行不通。
换一个办法。
季远溪选择用修为去撞击墙壁——“嘿呀!冲击波!”
墙壁根本就不理他,甚至似乎还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再换一个办法,用极其恶毒的语言刺激别人——“烈狐你女马没了你不出来看看!”
“这棺材看上去挺值钱的你不留着给你刚没的女马用吗!”
“你再不出来你儿子还是女儿的也要没了啊!”
“到时候你就从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八岁瓜皮娃娃变成整个户口本上只剩你一个人的孤家寡人了!”
“你再不出来你的——”
反正没人听的到,季远溪放肆骂了个爽,正当他还在用嘴巴疯狂持续输出时,突然一下子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脖颈被无形看不见的手卡住,他痛苦地捂住脖子,头一歪摔倒在地上,缓缓挣扎着。
“你再说一遍。”
一道中气十足淬满杀意和冷意的声音兀然回荡在周围。
“咳咳咳——!”脖子上的束缚骤然松脱,季远溪忙不迭地喘了好几口气。
“季远溪,你有胆子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一双镶满银色花纹的黑色靴子出现在眼帘内,季远溪抬头看去,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浑身散发着肃杀气息站在他面前。
明白过来这就是找了几日的烈狐,季远溪挣扎着摇摇晃晃起身,气势上不落下风地同那双面具下面的眼对视过去:“再说一遍可以,可是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句,不知道你想听的具体是哪一句?”
季远溪不在乎地笑了一下,“总不能让我把所有的话都重复一次吧?”
烈狐冷笑:“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敢这么跟大人说话?”
一道劲风袭来,劈在季远溪腿上,他腿一软倒了下去。
“小娃娃?”季远溪再度挣扎起身,他腿颤抖着,摇晃的更厉害了,勉强才扶着墙站稳,“两百岁也叫小娃娃?真好笑,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多谢你啊,给我在这可怕的地方提供了一整天的笑点。”
“少装模作样。”烈狐面具下的面孔阴冷的很,隔着一张面具季远溪都能感受到传来的丝丝凉意,“你刚刚说,我儿子没了?”
“哦你说这句。”季远溪强撑着笑了一下,“原来你想听的是这句,烈狐大人,想不到你居然有这种喜好,喜欢听别人咒你没女马没子呢。”
“狂妄!”
烈狐又朝季远溪腿上劈去。
季远溪这次是真的站不起来了,他抬着头,眸中没有一丝退缩:“怎么,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我如你所愿说了你还不高兴?”
烈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的苍凉放肆:“哈哈哈哈哈!!!”
“我以前怎不知,堂堂霁月尊者,竟拥有这样一张尖牙利嘴!?”
“可以可以很不错啊!我儿泉下有知,有这样一张嘴陪着,想来也不会每日感到无聊了!”
季远溪被他话语中的意思吓了一跳,“你……你在说什么!”
烈狐止住笑声,沉沉看了过来:“你不知道吗?这里是你和我儿子成婚的殿堂啊!”
“!”
季远溪淬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他之前被怒气笼罩没觉得,如今听烈狐这么一说,心头没来由的涌上一阵害怕的感觉。
他在说……冥婚吗?
季远溪一向很怕这种和死沾边的事情,更别说这种活人和死人结合的事了。
一下子之前嚣张的气焰都在害怕中宛若归巢的羽翼缩了回去:“你……你想干嘛……”
“怎么?现在怕起来了?刚才不是胆子挺大的吗?”
“我……”
“抖什么?不要抖啊大美人,你到时候要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走,可千万不能做出发抖个不停的事。”
“……你在说什么,我这才不叫发抖……我这叫……因为太冷了所以活动一下身体取暖发热……”
“哈哈哈,嘴真硬,你当我儿媳我还挺喜欢的。”
“……谁要当你儿媳,你可别做梦了。”
“嗯我知道,你喜欢那个苏云洛嘛,不过你们宗门的踏雪仙尊也喜欢他,还有我们宗主凌墨,你要想跟他们抢竞争还是挺大的,不如乖乖当我的儿媳妇,今生今日你和我儿子彼此间……那就是互相的唯一啊。”
在地上躺了半天恢复了些许力气,季远溪勉强支起半个身体。
他靠在墙上,抬起半个眸子看过去:“别说笑话了,我根本没见过你儿子,不知道他姓甚名何长什么模样好不好看,脾气如何是善良是温柔还是暴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家里几口人亲戚好不好相处,更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爹,他会不会认为这个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
烈狐听他说了半晌最后竟是在嘲讽他,愣了片刻后笑了起来:“好一张嘴,好一张嘴!这样吧,要是我儿子不喜欢你,你不如跟了我如何?”
“呸!”
一口痰吐到面具上,烈狐伸手去擦,不怒反笑道:“你越这样,我就越喜欢你。”
季远溪定定看了他一会,拧着眉说:“你别恶心我了。”
“难道不是你在故意吸引我注意吗?”
季远溪握了握拳,“吸引你个……裂决!”
霎那间无风自动,一柄散发青色光芒锐利无比的剑陡然出现在烈狐背后,以千钧之力裹挟无比强烈的劲气朝前方人猛烈劈去。
毕竟是仙器榜排名第九的神剑,烈狐即使有所防备,也在闪躲避过之后被剑劈到了肩膀。
烈狐护住肩膀去挡,把裂决剑击开,季远溪这一击使出他所剩的全部修为,一招没中,他软软靠着墙壁,连召唤裂决剑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鲜红的血顺着烈狐华丽的外袍汩汩流了下去,滴在地上,和这艳红的喜堂相交融合,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好!做的好!”烈狐盯着地上的血笑个不停,“竟然敢伤我,竟然能伤到我!季远溪,你可真不是个简单人!很好!”
烈狐笑着,击去一掌把季远溪打昏了过去。
用修为止血,烈狐也不想再费什么心神了,他把季远溪打横抱起来,打算直接进行冥婚的仪式。
烈狐挥手,正中最大的惨红喜字晃了瞬,刹那间室内所有的红烛全灭了,随后再次亮起,变成了白色的烛光。
烈狐抱着季远溪往前走。
沉重的脚步刚迈没几步,忽的烈狐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嘲讽的笑声,那笑声仿佛能渗人血肤,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生生的能将人所有的血毫无感情的全部吸取出来。
来人笑道:“举行仪式怎么能没有见证人,本尊当过不少次,不如这次也让本尊做这个见证人如何?废物?”
烈狐顿时呼吸一滞,他难以置信地回头:“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刚刚不是挺嚣张么,现在看到本尊开始怕了?”顾厌睨了眼被烈狐抱起来的季远溪,眸色暗了些,语气也跟着沉了些,“放下他。”
“想都别想!”烈狐抓紧季远溪,一个闪身晃的老远,“就算你能进来,也绝不可能阻止这场冥婚仪式!”
顾厌不在意地弯了弯唇,“那你就试试看。”
“狂妄小……”话没说完,烈狐脸色一变,他正想挪动脚步,却发现脚下宛若黏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不知为何同时在心中情不自禁地涌上一阵畏惧,这是他若干年来一直从未有过的,惊骇之下他道:“你……你究竟是谁!?”
“三界敢自称本尊的人,你认为还有谁?”
顾厌卸去法术,烈狐眼中看见了另一个人的面容,这人样貌与听到的声音相差极大,竟是貌美至极。
“魔尊!你竟然是魔尊顾厌!?”
烈狐下意识惊呼出声。
“本尊还以为你不认得。”顾厌的视线锁在季远溪身上,“把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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