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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彰知道他的小主人在生气。
二小姐生气与旁人不一样, 她既不蹙眉,也不瞪眼,只会戴上这块仙鹤噙兰镂金假面, 安静地与铜镜中的自己对望,娴如临水照花,幽如空潭泻春, 她的怒气愈是汹涌, 她的神情便愈澹泊。
尤彰不知她有何不满, 信已送到,毒已下而再解, 一切都依照她的预想来进行, 唯一的意外只有那丫头徒撕下的两段银绡,这于二小姐而言, 实在算不得什么损失。
但他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
尤彰跪了下来, 使自己的面孔能被她毫不费劲地看到,然后抬撕下那张面皮, 露出一副温润俊美的面容——这股清雅雍穆的气质竟与少女有三分肖似。
他没搅扰少女揽镜自怜,只依恋而柔和地投以注视。
须臾,对方果然微微侧目,向他看来。
“真不明白江湖人为何会称白行蕴为第一美人, 再昳丽的容貌多看几眼也就厌了, 一潭死水何足顾惜?‘变化’,才是千古不朽的辉煌精金啊。”少女感叹,“要我看, 只有尤大哥配得上此名号。”
“……”尤彰低头道,“若无二小姐,何来千变万化的尤彰。”
“嗯, 无论尤大哥变作何种模样,对我的好一定是不变的。”她笑了起来,“你说这一次庄主会高兴吗?”
高兴?
庄主若知道此事,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
“……只要小姐高兴,庄主与夫人定也是高兴的。”
“哎呀,你不会以为我在与庄主作对吧?”少女有些无奈,“我是在帮他请萧放刀过去呢。”
尤彰笑得勉强,她哪里是想帮忙的样子?简直就差把“此行有险,莫要赴约”送到萧放刀耳边了。
况且,他能理解这位二小姐为什么想给庄主使绊子,他不是她的父亲,却坐在了她父亲的位置上……
“你真的不明白?”见他无话附和,少女稍稍扬眉,稚气而认真地道,“如果庄主只送来那一张请帖,萧放刀有十足的理由拒绝参加,她与武林盟势如水火,为何要去赴一个比鸿门宴还直白的险局?”
尤彰目光一顿。
“而我奉上的这封信,喻示着无论萧放刀去或不去,庄内都有人能如愿,这样,她就不得不思量其中得失了。”
尤彰思而生骇,愣愣道:“二小姐心思剔透,将来一定……”
“若我是男子,你可以说‘大有可为’,若我是个健全的女子,你至少也能说‘觅得佳婿’,现在嘛——你的嘴上春风就不必往我这里吹了。”
“……”
“庄主未必想不到这一层,但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又更相信自己对萧放刀的了解,定是不屑用这种伎俩的。”她对着铜镜,以指轻点鹤喙上的春兰,“就像呵气如兰的佳人,口中绝不会吐出诟谇谣诼之辞。”
屋外传来轮椅唧唧嘎嘎的呜咽。
尤彰忽然道:“属下还是把‘得意’推进来吧?”
得意是那轮椅的名字,在她最失意之时,它却获名“得意”。
少女笑道:“尤大哥连得意受冷都不忍心,自然也不会忍心令我被误解,是吗?”
俊朗的青年终于合上双眼,发出一声妥协的长喟。
……
许垂露正大口大口地往腹中灌水。
这补药着实厉害,她一连喝了数日,体力一直处于满溢状态,上限更是被强制拉到了一百。就是副作用也大,白日口干舌燥,夜里也不得安生,闷得躺不下,渴得睡不着,只能靠喝水稀释药性以获得短暂的安宁。
【我现在的体力上限,算是什么水平?】
[普通人的正常水平。]
【……】
孜孜不倦挣扎了这么久,终于达到了别人的起跑线水平,真棒。
罢了,能有这番进益已是不易,无论是玄鉴还是水涟也只是担心她这挂件挂不了几天就折在半路,才想出了最快捷的法子助她提升。
不管怎么说,喝药总比从头开始练武要来得轻松。
许垂露又呷了一口凉水,然后开始伏案工作。
什么工作?
当然是研究新功能——修改。尽管此前朝露已经再三提醒,这功能有导致完成度下降的风险,但只要使用“临时修改”这一种,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几夜她拿了不同质地的物体作为这种3D绘画的练习材料,修改比直接创造要容易一些,毕竟它是建立在真实存在的物体之上的,有时候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把一样东西改得面目全非。
第一日,她试着把一片树叶改成了花瓣,第二日,她把瓷杯改成了瓷碟,第三日,她去膳房要了只大活鸡,给它加了一条腿,那鸡吓得扑棱翅膀满院乱飞,连路都不会走了,纵然半刻后恢复原样,也蔫头耷脑,丢了神气的鸡魂。
总之,修改技能可以对死物和活物使用,只是活物改起来更麻烦也更耗体力,所以,最好只改人眼可见的表皮,而不要涉及其内部结构。
这就够了。
在听玄鉴说完尤彰之事后,她就在思考用这项功能进行易容的可行性,目前看来应当可以一试,只是若让她自己来试,对着镜子画画委实不太方便,若找旁人……又怕这种改头换面的邪术把人吓到。
最重要的是,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可信任的就更少了。
萧放刀倒是算一个,但她刚刚出关,有不少宗门事务要理,这几日根本没见她的人影。况且就算这位大忙人有空,她也不可能告诉对方“我学会了易容能不能用你的脸试试”,若萧放刀不信,她大概会觉得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若萧放刀信了,那这个技能真是奸细必备太可疑了完全值得严刑拷打好好逼供一番……
不能想,想就是死。求人不如求己,她决定还是对自己的脸下。
月黑风高的子夜,烛影下、铜镜前坐着一位身着中衣、以抚面的散发女子,她的指在空气中轻轻扫过,镜中的影像便溶消模糊起来——在修改之时,被修改之物会被笼罩在一层波动的、用于保护其不受干扰的气流中,唯有许垂露能清晰地看到此物的细节。这些浮动的色块在她的牵动下进行着缓慢的位移与重组。
如若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必要被这妖魔画皮的午夜剧场吓得心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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