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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后,他却意外发现这好像没想象中可怕。
大概是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有人愿意时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关系。
家里所有家具的边角都被包上厚厚的海绵垫,地上也铺满了厚实的毛绒毯,就算不当心磕到摔倒都不会疼。
每天起床后,贺秋渡帮他穿好衣服,领他去卫浴间洗脸刷牙,然后两个人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贺秋渡就带他去外面散步,走得累了,就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念书给他听。
贺秋渡声音好听,不管念什么都娓娓动人,林杳然晒着太阳,总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妈妈还在的那段日子。在熏暖平和的氛围中,他就这么枕在贺秋渡腿上,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他本就贪睡,眼睛看不见后百无聊赖,整个人愈发懒洋洋了起来。
这一睡往往就要睡到下午,醒来后,两个人就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林杳然现在也就本能地听个声儿,主要还是吃贺秋渡给他准备的甜点心。点心每天都不同,要吃进嘴里辨别味道才知道是什么,所以竟也成了种小小的未知期待。
到了夜里,会慢慢变得难熬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的,听着外面的声音逐渐消失,忍不住就会生出仿佛独自飘浮在宇宙中心的孤独。
没有光,没有热,真空的黑暗世界。
幸好,贺秋渡总能及时察觉他的情绪变化,抱着他,哄着他,直到他沉沉地安睡过去。
期间,方荷芝常常过来。她原本一心期待着婚礼的事,没想到竟会出现这种意外。但也不好当着林杳然面伤心,只能躲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当知道治愈概率很大时,她心情才稍微好转一些。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流逝,终于,在今天的复检结果出来后,杨医生通知他们,药物治疗暂时告一段落,不日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杳杳,你还记得我说过,有件礼物想送给你吗?”贺秋渡问道。
林杳然点点头。
“等你眼睛好了,就能见到了。”贺秋渡握过他的手,亲了亲手背,又吻了吻指尖,舍不得松开,“别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林杳然知道杨医生在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知道了,到时候记得一定给我看。”
手术时间不长,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杨医生出来,不等贺秋渡冲上去问他手术情况,就笑着告诉他:“非常顺利。等恢复期结束,林先生就能重新看见了。而且,如果恢复情况良好,他今后的生活也不必再依赖矫正眼镜了。”
恢复期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林杳然感觉,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贺秋渡倒比自己还忐忑不安。终于熬到可以拆纱布那天,两个人早早地就出发了。
等下了车,林杳然闻到空气里有非常清爽的草木香气,好像他们来到的根本不是医院,而是一座绿化繁盛的公园。贺秋渡推着他越往里去,这种猜想就越强烈。
“你带我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贺秋渡笑笑,“再等一下,马上就能见到你最爱的人了。”
林杳然脸颊一热,心想这个人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一会儿,贺秋渡带他进到一座建筑里面,林杳然嗅了嗅,空气里还隐约飘着点儿装修后的味道,显然是最近才建成的。
贺秋渡停下轮椅,把他抱到座位上。
“咦?”林杳然动了动屁股,又拍拍两边的扶手,“这里是电影院?还是什么大剧院?”
“杳杳,小秋。”“林先生,贺先生。”
很快,方荷芝和杨医生也到了。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贺秋渡说着,示意杨医生可以拆纱布了。
纱布一圈一圈从眼前滑落,模糊跃动的视线逐渐清晰聚焦,漆黑灰蒙的视界也随之涌入光亮,染上色彩。
耳边,同时慢慢回荡开深情款款的悦耳伴奏。
在最后一层纱布落下的刹那,林杳然的眼睛骤然睁大,他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然重见光明,也没察觉自己现在不用眼镜也能看清秋毫之微,因为,他的全部心神,已被面前这座舞台牢牢占据。
灯光如海,拥着一片深暗漆黑的逆光。然后,有一抹轻飘纯净的白,缓缓自舞台深处走来。裙裾轻摆,宛如一面发亮的小小风帆,无比清晰地拓印在林杳然震颤湿润的瞳膜之上。
妈……妈……?
漂浮在空中的微尘被束束灯光照亮,仿佛无数闪烁的光粒,在孟芸芙身边汇聚成悬浮的星辰之海。
雪肤花貌,笑靥如昨。
她拿起话筒,朝台下一望,盈盈又楚楚,歌声亦然。
“潮声悠悠,如泣如诉仿似你那深情眼眸。
潮声滔滔,汹涌澎拜仿似你那无限温柔。
往日依稀的动人心弦,如今依然在我心中轻奏,
守着海枯石烂的承诺,到白头。
请用你的手,抚慰流血的伤口。
请用你的吻,轻轻印在我疲惫的心头。
是我的悔恨,我的依恋,我的爱,
已在怒海中载满了一叶扁舟。
而你的宽恕,你的微笑,
是我永远永远避风港口……”
林杳然握紧双拳,整个人像怕冷似地不停发抖,可内里却是火热的,酸楚而滚烫的气息不断往上冲,迫得他哽咽,迫得他落泪。但,无论哽咽还是落泪,都与此情此景太不相称。久别重逢理应欢笑,而不是任由滚滚而下的热泪,打湿眼眶、脸颊,还有被狠狠揉皱的一整颗心。
“妈妈……”
“妈妈……”
“妈妈……”
妈妈。
是妈妈,但又不是妈妈。
在成为林杳然的妈妈之前,在把杳杳当成理想之前,她是孟芸芙,她的理想是有一天能站上很大的舞台,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的歌声。
自己深深爱着作为妈妈的孟芸芙,却更想见到曾经那个光芒闪烁的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疾病与死亡的阴霾无法侵蚀她,疼痛与离别的悲伤无法沾染她,彼时,她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林杳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想走上舞台,手却被轻轻握住。贺秋渡这么做的意思,他懂。纵使舞台上的妈妈和生前别无二致,一颦一笑都宛若当初,却也只是根据她过去的影像音频、表演资料,再运用先进的全息投影技术所重现的空中幻像。他看妈妈,只能隔着台上和台下的距离看,正如他想妈妈,只能隔着人间与天国的距离想。
但是……林杳然颤颤地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引力牵扯着他的满腔思念,化作温热的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但是,还是好想被妈妈拥抱,被妈妈摸一摸后脑勺,听妈妈笑着说“杳杳是勇敢的小老虎”。
还有,最重要的,好想告诉妈妈,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一直一直都很想她。
很想她。很爱她。
一只手落在他因抽泣而不停颤抖的背脊上,
一只手落在他因抽泣而不停颤抖的背脊上。
林杳然抬起头,透过泪水模糊的眼帘望出去,方荷芝亦是满脸热泪。
“我们就……好好听她唱完吧。”
“这一天,我们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林杳然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无论何时,妈妈都希望身边的人,还有喜欢听她唱歌的歌迷,都能永远面带笑容地生活。妈妈自己也是这样,就算被疾病折磨得很痛很痛,在最后的最后,依然带着熟悉的温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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