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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异种

五个世纪前的事在我脑海中不停地放映。我眼睁睁地目睹我妹妹死亡却无能为力，有人把我扯了回去，她的尸体只能在荒野上等待腐朽。噬骨的疼痛狠狠撕扯着我的心脏，我看到鲜血浸染了她的白裙子，她的遗体被异种们分食，只剩下不成人形的骨架……

冰冷的雾气升腾起来，我的感知被冻结住了。意识在远离我的身体，她拿着相机对我笑着，我努力想起身，可她跑远了，无影无踪。

“雪雪！”

我猛地惊醒，血腥味还在我的口腔里久久不散。我看到林向站在房间的另一边摆弄着什么，他换了一身衣服，黑上衣白裤子，衬得身形格外挺拔。

我张望一圈四周，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墙壁上还有残破的墙纸，斑驳不堪。我没有找到窗户，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来自地上一盏昏暗的台灯。

“林老师？”我坐起身，试探地问道。

林向转过身，他的眼镜不见了，那份阴郁也少了许多，但我看着很不习惯。他神色怪异地望着我问道：“雪雪是谁？”

“雪雪？”

“你睡梦中不停地喊这个名字，你恢复记忆了？”

一想到雪雪我就沮丧得像是要溺死，“算是吧。”

“哦……都想起了什么？”

“不是很多，”我强迫自己回忆，“除了她和异种，几乎没想起别的。”

林向皱眉问我：“她是你女朋友？”

“你吃醋了？”我存心逗他。

“怎么可能。”林向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虫洞的另一头连接在一颗脉中星旁边，加上经过蓝移的放大，达到了约10的17次方电子伏特。很幸运，出发虫洞被设在基地内部，关闭得又及时，顶多会有上万人患上白血病。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说的是真的。基地对此早有防备，况且铅也没多贵。”

“那我呢？”我问，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贪生怕死很好笑。

“这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第一时间就治好了。”林向走过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将手放在我头上，习惯性揉了两把，“飞行器坠毁了，但人还在。”

“这里是哪里？”我早就想问了。

“地下室。”

我迷惑地问：“来地下室干什么？”

“有件严肃的事情要跟你聊。”林向放下手，清冷的声音与平时大不相同。

我仍是不解，“直说呗。”

林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有兴趣做我的爱人吗？”

“有。”

“你可能没有听清……”

“我说有。”

我打断他，等待他的反应。这不是冲动，而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我对林向的信任注定是毫无保留的，如果说我活着有意义的话，那这个意义一定是他。

冬眠醒来后我在白大褂们中度过了第一个月，黑暗的一个月。他们没有恶意，但在他们眼中我是病人。其他人平时都待在一起，而我独来独往。他们从来不反抗，我每次都拒绝治疗，要五六个人才能按住我。我被诊断有精神疾病，之后是药物治疗。我快被逼疯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不是没有自由，但我不能离开那里太远）我无法忍受。终于有一天，我可以解脱了。他们让我选择导师，我第一眼便看到了林向。

照片里的他阳光许多，自信地对着我笑。我被这个人眼中的真诚吸引住了，于是我选了他。林向跟照片上虽然差别很大，但那个拥抱很真实。迄今为止他骗过我很多次，却从未真正伤害过我。

开玩笑和伤人，有很大的区别。

这七个月我很快乐。我喜欢跟他说话，喜欢叫他林老师，喜欢他摸我的头，喜欢他身上清新的薄荷味，喜欢看他做研究，喜欢和他一起看电影，喜欢抱住他时的安全感，喜欢和他接吻，喜欢这种有依靠的日子……我不想离开他，那我就不要放手。

绝不会像松开妹妹的手那样。

我的心脏疼起来。剧痛。

我抓住林向的手臂，紧紧盯着他的眼眸。

这算是表白吧，可林向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躲闪着，最后宣布放弃：“这事以后再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我怂了。”

我失望地注视着他。

林向假装没有看见，生硬地转移话题：“赫伯特基地位于北美洲的内华达山脉地下。我们现在处于长白山腹地。飞行器的速度为340m/s，共飞行了十五分钟三十三秒。我们在基地待了两个半小时，中途因放射性物质耽搁了四个小时。出发时间为上六点三十七分，请问现在几点？”

“你给的值都不对，叫我怎么算？”

“我怕你多想。”林向指指我的脖颈，“现在是夜晚，那个是昨晚弄的，我没趁你昏迷时对你做什么。”

我摸了一下脖子，想起林心暖的古怪行为，不解地问：“我脖子上有什么？”

“吻痕。”

我连忙捂住，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捂也没有什么用，这玩意是林向整的，他肯定看过好几遍了——“我昏迷了多长时间！”我叫道。

“六个小时。”

“你真的没做什么！”

林向试图用微笑掩饰：“说了你会生气。”

“说啊！”

“你身子很软，抱着很舒服。”

“还有？

“你想听？”林向眨眨眼睛。

“嗯！”

林向沉默了一会儿，“你睡着的时候很好看。”

……

从地下室上来过去很久了，我仍拒绝与林向交流。他也知趣，躲在某个不知名角落里。我是很想跟他打一架的，但我知道他不会还手，没舍得打。

我干脆将这些抛到脑后，找了张白纸胡乱涂抹。我回忆着五个世纪前的事，异种可怖的面孔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惧怕电影中的洞穴怪物了，它们和异种其中的一部分有很大程度上的相似。而就是异种的那个种族，杀死了我的妹妹。2093年，2093年，异种出现的那一年，噩梦般的那一年。起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却让人类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早在二十一世纪初（或者更早），就已经有了通过改变基因来达到某种目的——体质增强、外貌更优良——的设想。而在二十一世纪五十年代，一位科学家提出了大胆的设想：通过编纂人体空白基因，使人成为超人！但这个举动遭到来自社会的大量质疑，更有科学界同仁反对：“这会让人成为非人！”

但这位疯狂的科学家认为，既然此前出现过的基因改造技术因普及到基层群众而得到认可（大部分人还是希望自己及后代能获得更状良的基因的），那么他的研究成果一定也

能被人类接受。于是他独自研究了数十年，终于拿出一个他自认为完美的人类胚胎，并将其植入了自己妻子的子宫。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一年之后（2071），孩子生下来了，体重三点五公斤，身体各项指标均超出人类极限，是个健康男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之后，那位科学家开始大批研制这种非人生物受精卵，秘密植入数名不知情的女性体内。在这个试管婴儿盛行的时代，此举竟意外地简单。当这一犯罪行为被发现时，此事已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孩子是非人生物，因此他们的生命同样受到保护。二十年后这些异种长大成人，很快，异变开始了。

潜藏在他们体内的恶魔开始肆虐。他们拥有和人类的外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上的基因都是相同的！过度的体能开发，导致他们远强于人类，与之伴随而来的，是智力的一定下降。

没有十全十美的生物，当生物开始进化就注定有一部分身体会退化。正如人类偶然造中智慧，它们也偶然选择了体能。

异种伤人事件事发于2092年，在没有任何缘由的情况下，其中一个异种，咬伤了一位普通公民。之后，多地都发生了类似的事。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变成了异种，世界淹没于血海之中，防不胜防，退无可退。

后来审问那位科学家时人类才得知：“这种基因带有极强的传染性，我也没料到这种结局，请相信我，我的本意是好的。”

但狂热而愤怒的民众还是动用了一种早已弃之不用的刑罚——凌迟，最后把他送上了断头台。这种方法怎能报得了亿万人的仇恨，就算将人类史上所有残酷的刑具都用到他身上，也赎不清他的罪孽！

2093年，灾难全面降临。

我们不知道谁是异种，它们潜藏在人类之间，随时可能爆发。那年我十五岁，我妹妹则只有十岁。我们都是孤儿，但我们有血缘关系。对于我的父母，我记不起太多，对他们也没有感情。吴雪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拼着性命也应保护她，可我没有。当那只异种朝我们扑来时，她抢先一步挡在我的面前。

吴雪有智力障碍，连乘除法都不会算，可在生死的那一刻，她在我和她自己之间，选了我。

而我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它们斯食，看着她对我露出最后的微笑，看着她离我而远去我却无能为力！我被救援队救了——但我是个该死的人，该活的是吴雪！我派不上用场，2075年又被诊断肺癌。那时我处于深度抑郁中，几乎丧失了所有记忆。我被安排冬眠，作为逃兵去往了未来。

一切都接上了！我们的失忆不是因为冬眠，而是本来就已失去。在那个混乱血腥的时代，有我这种经历的，何止十人百人。而信息丢失，也是情理之中——必然发生的。

我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那个时代在我冬眠后又发生了什么？持续了多少年？人类是如何取得胜利的？我飞快地打字，果然找到了大量历史资料。而当我点击进入时，无一例外地，全都只显示一个大字：禁！

我颓然扔下电纸，狂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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