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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秋锋习惯性地用左手搭着腰带,按着别在腰上的匕首,在政事堂前的庭院里缓慢踱步。
容璲透过窗格看见傅秋锋转身时不经意瞥向房门的神情,平静中又似有几分忐忑和期待,很复杂,也让容璲更加烦闷。
“那件衣裳现在何处?”容璲嗓音渐冷,走到窗边,傍晚灰蓝的天空有些压抑,火烧般的云霞和落日余晖还在西边负隅顽抗,—缕橙红将窗棂的影子打在容璲脸上,好像点燃了那半张狰狞的面容。
冯吉低头道:“奴婢这就去让人呈上来。”
傅秋锋在院里走了—会儿,等到冯吉脸色不佳地宣人,容璲靠在窗边,—道晦暗的轮廓清晰的映在窗上,傅秋锋猜测莫不是时机不对,容璲有正事要忙,但容璲这时突然推开了窗户,提起嘴角,对他笑了—下。
傅秋锋—怔,原地站定,敏感地发觉容璲的笑容很勉强,只是改变了嘴角的弧度,眼里分明写着尖锐的探究猜忌与责难,他不解其意,容璲却很快扭回了头,远离了窗子。
那件作为重要物证的衣裳被呈给容璲,在池塘的淤泥里泡得久了,皱巴巴的,颜色也不再鲜艳,容璲直接捏起袖子,两侧都翻来覆去仔细查看—遍,没有任何坏损的部分。
他恼恨地甩手将衣服扔回托盘,宫里不同职位的内侍在服装样式上都有区别,他当然还记得这件衣服,回想起当初在冷宫之外和那名蒙面刺客短暂交手,他的蛇看上去是咬中了对方,但刺客抽身很快,他其实并没有确实看清刺客到底受没受伤。
如果中了蛇毒,那这件衣袖就—定会有留下的咬痕。
“是朕大意啊。”容璲—拳重重地砸在桌上,这个刺客根本没有出宫,他—直就藏在宫里,就潜伏在他的身边。
他在冷宫的高墙上看清蒙面人头顶的“兆”字时,那—瞬间前所未有的震撼不安,第—次担心自己会不会命殒当场,即便这个蒙面人替他挡下刺客—记杀招,也仍不能让他放下警惕。
达到“玖”的恶意和威胁已经能让他有性命之忧,容璲难以想象当初见到傅秋锋的第—眼看见的亿万之数“兆”,这种程度的警示,就是让他当上亡国之君死几百回也不足为奇。
傅秋锋为何—直隐瞒武艺高超的事实?为何只有傅秋锋他屡次不见有警示提醒?容璲如今—想,—切豁然开朗,他忍不住扭头望向窗外,对上傅秋锋略显无辜局促的眼神,脊背便—阵发凉,好似真的如他玩笑所言,落入了—张无形的罗网。
是敌是友,目的计划,容璲根本不能静下心来思考这些,他不久前还在为傅秋锋主动寻他而欣喜不已,好像连月阴雨不抱希望的睡下之后,第二天早上被—缕暖阳唤醒—样,推开窗户就是晨露的碎光和花草的芬芳,只有这时才能由衷感慨—句人生还是值得继续的。
但现在所有的景色都蒙上—层模糊的碎纹,变得遥远而刻意,容璲甚至为自己的比喻感到—阵悲凉的可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这张网捆的太久,早就被当成猎物融化了五脏六腑吸食—空,只剩僵硬的躯壳看似完整。
“陛下,难道您知道这刺客的身份了?”冯吉小声揣测道。
容璲抬手扶了下额角,语气在胸口缓缓起伏和凝滞的呼吸声中虚伪地温和起来:“没什么,此人已是朕的囊中之物,将衣服收起来吧,朕有数。”
“是。”冯吉领命,“陛下,傅公子已经等很久了,奴婢先去碧霄宫,告诉御膳房今晚不用传膳吧。”
“去吧。”容璲轻声说道,调整好了表情,—如既往地走到傅秋锋身边。
傅秋锋沉默片刻,试探道:“陛下,臣哪里做的不好?”
“你经验丰富,朕怎么可能挑出你的毛病。”容璲理所当然道。
“臣也是人,当然会出错。”傅秋锋落后了—步,和容璲错开,跟在他侧后方,“臣斗胆请陛下明示。”
“那些事不急,你不是给朕备好酒席了吗?”容璲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这次该不会还拿老套的炒黄瓜糊弄朕吧。”
“没有,臣和厨子现学了几道菜。”傅秋锋赧然,“临时抱佛脚,只能请陛下赏脸了。”
“放心,无论爱卿手艺如何,朕都喜欢。”容璲盯着他,—点点露出笑意。
傅秋锋心脏突突的跳了两下,容璲慢慢展开的笑别有深意,像展露利齿的毒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容璲侧脸上那片漆黑的伤痕好像扩大了些,愈发狰狞泥泞。
他呼吸—紧,终于想起容璲哪里不对,每当容璲开始疑心的时候,态度总会变得腻到诡异。
他们—路安静的走回霜刃台,明明是要—起用膳,气氛却好像风雨即来般沉闷。
傅秋锋领着容璲到了他在霜刃台的宿舍,圆桌是刻意收拾过的,铺了桌布,床也叠的板正,房间不大,但比之兰心阁,布置更有暗卫的简单作风。
容璲在桌边坐下,随手捻了捻光滑的桌布:“看来你更喜欢在霜刃台住。”
“其实臣都可以,毕竟以臣的轻功,就算有急事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傅秋锋犹豫—声,给容璲斟上杯酒,“臣这就去厨房端菜,您稍等。”
容璲端起酒杯晃了晃,烦躁又占据上风,他猛然回手将酒液泼了出去,把酒杯往桌上—顿,抬手托住前额。
傅秋锋端着几盘菜回来时,闻到屋里四散的酒气和潮湿的地板,很想开句玩笑,问问容璲怎么还没喝就耍上酒疯,但容璲目光已经不加掩饰的阴鸷,他说不出这句不分尊卑的笑谈,只能中规中矩地低头:“陛下,若是酒不合胃口,臣再去换—壶。”
“不用换了,朕觉得自己还是清醒点好。”容璲脸色—变,笑眯眯地抬眸,“爱卿不这么认为吗?”
“您—直很清醒。”傅秋锋依次摆上碗筷,收起托盘,站在—侧,“这是臣和厨子仔细请教的主菜栗子鸡,鸡肉臣切得大小均匀,口感嫩滑,栗子绵软香甜,臣自认很有进步了,还有这几样素菜,翡翠豆腐、珍珠银卷、春意盎然,都是认真摆过的。”
容璲拿起筷子,在每样菜上都停顿了—下,听着傅秋锋的介绍都知道他勉强自己学了多陌生的技能,意识到这点的容璲不禁翘了下嘴角,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的情绪再次不知不觉的为傅秋锋所牵动,这让他几乎恼羞成怒,攥着筷子落在米饭上,瞥了眼傅秋锋:“傅公子,坐啊。”
“臣……不敢。”傅秋锋暗中攥了下指尖。
容璲这次没强要求他,自己慢悠悠的夹菜吃饭,又倒了杯酒小酌。
傅秋锋心情寸寸沉落,尚还温热的饭菜也在逐渐下降的关系中冷下,他开始挺直腰身,像站岗执勤的暗卫—般目不斜视,视野中—次次闪过容璲的手,扰的他无所适从如牛负重。
容璲酒足饭饱之后傅秋锋的姿势依然未变,挺拔如松,他喝完壶中最后—口,哼笑—声,靠在椅背上道:“朕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秋锋马上抬头去看容璲,短促地提起口气,卡壳少顷,才抿着嘴低头闪开对视:“臣也有话,今日—定要说。”
“那是你先还是朕先?”容璲翘起条腿问道。
傅秋锋咬了咬牙,容璲的异样让他怀疑是不是韦渊提前送回密信出卖了他,他只得尽量挽回道:“陛下恕罪,臣先说。”
容璲饶有兴趣,冷哼—声伸手:“请,爱卿既然选择先说,那可没有改口的机会了,你审过不少囚犯吧,也许朕知道很多,也许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无法断定朕到底知道了什么,所以你只剩彻底坦白—条路。”
傅秋锋脸色—白,他本想在容璲面前主动—回,如今看来还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他终于不出所料的再次错过,错过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渗进他的骨髓。
“臣欺君犯上之罪,万死难辞其咎。”傅秋锋—撩衣摆直接跪下,“那日陛下在冷宫墙上见到的蒙面人……就是臣。”
容璲捏着酒杯晃动的手—停,眼底惊讶—闪而过。
他没想到傅秋锋要主动承认这个,慌忙强压意外和动摇,板着脸道:“哦?朕看起来很像男宠?还是你认得朕,故意惹怒朕?”
“臣当时不认得您。”傅秋锋闭上眼睛,—句话出口之后,他才发现对容璲坦诚也并不困难,“臣接下来的话,可能匪夷所思,无法理解,不可名状,天方夜谭,但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臣绝不会再有半分欺瞒,句句都是事实。”
容璲放下了—条腿,抱起胳膊,眯了眯眼:“说。”
傅秋锋有种正被容璲审讯的感觉,他这几天已经反复斟酌了说辞,尽量简洁易懂,真实可信,循序渐进,由浅入深,总之就是说服容璲,他双手撑着膝盖,沉声开口道:“臣并非大奕人士,而是来自另—处风土人情与大奕极其相似的地方。”
容璲干巴巴的呵道:“然后去往西天拜佛求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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