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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璲的情绪还在发酵,从沉淀的记忆中醒来的那一刻起,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安稳沉睡的傅秋锋,他在梦中所有的颓丧愤怒都变得无关紧要,只想狠狠抱紧傅秋锋,让他不要再从眼前消逝,又生出一丝丝酸涩的懊恼,懊恼自己为何没早认出傅秋锋,懊恼傅秋锋为何没认出他。
“朕是有种奇怪的直觉。”容璲侧身枕着手臂注视傅秋锋,“你也做了一个梦?”
“是啊,准确的说,是找回了一段记忆。”傅秋锋笑了一声,自嘲道,“我那时,大概没彻底断气,还隐隐约约听见了你的哭声,我也算命大。”
那些梦境中的东西终于清晰的刻进他的脑海,他想起自己在湖边睡了一觉,等醒来时,那些足以致命的内伤和外伤都痊愈无踪,他茫然爬起来,看着明媚的天光下澄如明镜的湖面,湖中倒映着他冷沉的脸色和坚毅的眉眼,还有一如往常似火热烈的骄阳。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对布料上那些浸着血迹的口子困惑不已,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解决了一个通缉犯,回京路上经过湖边,暂做修整睡了一夜。
也许是敌人的血。
他的意识好似自己找好了理由,他最后看向那条手帕,勒的很紧,让他整条手臂都发麻发凉。
也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莫名其妙地拽开了手帕,随手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去,回到大岳的京城。
“我大概算重新认识你一回了。”傅秋锋解释了一下他为何没想起容璲,语气轻松,藏着点庆幸和调侃,“你哭的很伤心,像过完年节被没收压岁钱似的。”
容璲冷冰冰的怨念针扎般猛地投到傅秋锋脸上,他翻身坐起来盯着傅秋锋,怒道:“要紧的不及时想起来,不重要的倒是记得清楚,你的脑子被翠绡香烧坏了吗?傅老壮士?真是越来越大胆放肆了!”
傅秋锋被他这一声咬牙切齿的称呼叫的心虚,抬手捂着胸口半真半假地虚弱咳嗽,无辜道:“您不喜欢臣大胆放肆吗?”
容璲语气一滞,想起傅秋锋忍耐的眼眶泛红的模样,故作无所谓地扭头道:“随你的便……朕特许你叫朕的名字,或者夫君也行。”
傅秋锋想了想,自己打了个激灵,干笑道:“陛下,还是以往的称呼习惯,现在要改,臣反而不适了。”
容璲眼帘一眯,气急瞪他:“提完又反悔,你就仗着受伤朕不能拿你怎样吧!”
傅秋锋心说平时也没见您怎样,他板起脸把话题转回正路:“其实臣十分不解,为何这段记忆会平白消失。”
容璲冷哼道:“朕也想说,如果你早能认出朕来,朕何必要费时费力试探你!朕早就挑明朕觉得你像一个人,你难道一点没反应吗?……朕的手帕可不是谁都给的,你竟然随手扔了!”
“都是臣不好!”傅秋锋顺从地认错,话锋一转,“陛下,也不是臣有意忽视您,难道您不也现在才发现我们见过吗?”
容璲微微一愣,复杂的心情这时才冷静下来不少,皱眉道:“朕以为你早就死了,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还不让朕看你的脸,只凭朕年少时对一双眼睛的印象,当然一时没猜到。”
“……那为何我们现在又全都想起来了呢?”傅秋锋提出疑问,用余光瞥了一眼容璲,发现容璲嘴角好像被咬破了一点,轻微的红肿,脸侧黑发散乱,眉头紧锁甚是不快,他不禁也摸了摸嘴唇,仿佛之前舔舐啃咬留下的灼热还未褪去。
容璲无意识地用嫣红的舌尖碾过唇畔伤处,张口轻嘶一声。
傅秋锋眼神顿时闪躲起来,在容璲的唇齿和其他地方来回摇摆,夕阳的余晖暖洋洋的洒在窗边,床上光线昏暗暧昧,让他不自觉想起他们之前的荒唐放纵,顿了半晌,也没组织好一句正经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某种原因让你与朕同时回忆起澈月湖边的往事?”容璲见他不说话,自己接道,舌尖还绵密的疼,他灵光一闪,回想起梦中的感觉,“可能是血?我们吞下了彼此的血,也许因此建立了某种联系。”
“啊……嗯。”傅秋锋回过神,沉吟一声掩盖自己奔逸的联想,“虽说这种事本身就不合常理,但既然已经发生,还是跳出常理之外,尽量大胆的猜测吧。”
“自然之力无穷奥妙,确实不能被所谓常理框定。”容璲沉叹道。
“陛下,您不是向来不相信这种事吗?”傅秋锋忍不住调侃他,“臣当初准备坦白,一开始试探您,您还十分恼火质疑臣。”
“呵,你还有脸提。”容璲眉梢一挑,“事实证明你第一次就是在骗朕,你是鬼还是神?朕质疑错了吗?”
“是是是,臣的错,您消消气。”傅秋锋伸手摸了两下容璲的背,真诚地望着他,“臣再也不骗您了。”
容璲动了动肩膀,有点别扭,哼道:“说正事呢,别乱动手动脚。”
傅秋锋翘起嘴角,暗示道:“臣睡了一觉,已经不怎么累了。”
容璲眸光一暗,低头凑近了些,阴影垂落下来,傅秋锋霎时就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嘴快。
“哼,你也没点数就敢来挑衅朕。”容璲深吸口气,轻轻往他胸口拍了一把,在傅秋锋直抽冷气的点头中道,“朕从来没有傲慢到以为自己能主宰一切,若真有朕无法理解的事,那朕就想办法去理解,这才是朕。”
“臣知道。”傅秋锋温声说,“您一直不是刚愎自用的人。”
容璲抿嘴轻笑:“朕跳进湖中,湖水像隧道中的风,推卷着朕向不知名的方向流落,那段时间很短暂,又十分漫长,等朕反应过来时,已经顺着岸边爬了上来,回到了熟悉的宫里,朕那时看着湖水想,真希望能发生奇迹,让朕再见到你。”
“臣来到大奕,确实是个奇迹。”傅秋锋闻言感慨,但他话音刚落,恍然间福至心灵,惊疑道,“……不,也可能正是因为您的愿望,臣才有机会活下来。”
容璲难以相信:“那只是朕一点妄想,朕怎么可能有这种神通。”
“臣在澈月湖边,以为自己将死之际,也曾许下过心愿。”傅秋锋蹙眉道,“应该算是心愿吧,臣希望您能保护好自己。”
容璲几次欲言又止,手指落在腿上轻敲,半晌后才复杂道:“朕就是在离开湖边之后,才发现自己能看见他人头顶的数字,如果真如你所言,那让朕得到察觉潜在敌人能力的也是你。”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片湖水有让人如愿以偿的……法力。”傅秋锋尽量严肃地用神话传说的词汇来猜测解释,“那臣与您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哈,臣怎会对您有威胁。”
他自己说完都觉得天造地设这个用词荒诞好笑,让人忍俊不禁,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容璲,容璲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朕不管那片湖要如何为朕认定威胁,但只知道朕不可能放弃你,更永远不会再伤害你。”容璲沉声迫切地缓缓收紧力道,把傅秋锋的手腕按在头顶,眼中迸发出炽烈的执意,“答应朕,无论海枯石烂还是星移斗转,你都不能离开朕,如果你是朕的死劫,那朕和整个大奕皇朝一同毁灭也在所不惜。”
傅秋锋心头一震,偏生无法回避容璲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像被禁锢在容璲的执念当中,却自由的决定心甘情愿,胸腔中鼓动的声音和容璲的逼问一齐在脑海翻迭,他动了动嘴角,慢慢用另一只手环住容璲的肩,露出令人安心的朗润笑容。
“臣遵旨。”傅秋锋手一用力,按着容璲的肩背撑起上半身,偏头飞快地在容璲唇角伤处吻了一下,“臣会永远追随您,不过百姓何辜,您还是不要拿天下安宁发誓了。”
“哼。”容璲闷闷不乐地松开他,“朕只是让你知道,你在朕心里很重要,你偏要扫兴。”
“嗯,臣知道了,感谢陛下厚爱。”傅秋锋笑道。
两人一阵沉默,各自消化片刻,傅秋锋想下床去点个灯,扶着墙壁被子慢慢坐起来,忽然想起方才好像漏掉了关键线索。
“陛下,你方才说,那片湖叫什么?”傅秋锋若有所思,他们提起湖水时太过自然,重点都在湖水本身的力量上,居然现在才想到湖的名字。
“澈月湖,怎么……”容璲起身扶傅秋锋下床,说完之后也意识到傅秋锋的用意,愕然道,“你原本那个大岳,也有同名的湖泊吗?”
“是,就在京城东郊。”傅秋锋点头道,“巧合有相同的地名并不奇怪,但这个名字不算常见,更是大岳先帝已故的皇后所取,两人夤夜游湖,皇后赏景兴起,就将‘东石湖’改做了‘澈月湖’,时候不算久远,如果这两地时间相同,那距今只有二十五年。”
“巧了,宫中的澈月湖也不是一直以来的名字。”容璲说,“我也记得大概二十多年前,据说是哪个太常寺的官员夜观星象建议改的。”
傅秋锋靠在床柱上细思良久:“其实臣在大岳所知的历史事迹,与大奕相仿相同之处颇多,差别只在前朝,大岳国祚已有三百余年,频有明君励精图治,据史料记载,太∫祖乃是梁朝末年一位江湖侠客,当时天灾四起,地震洪水风暴流陨无所不有,生灵涂炭民怨沸腾。”
容璲忍不住打断了一下:“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梁朝,那在这里,梁之后并非大岳,梁末也没有什么天灾,官员**乡绅压迫的暴∫政让百姓苦不堪言举兵造反,历经两个朝代更迭才是前朝大鄢。”
“差别就是从这里开始。”傅秋锋说道,“百姓们认为梁朝皇帝暴虐无道触怒天神,所以四下皆有起义军队,太∫祖勇武善谋,一杆银枪败尽敌手,成了讨伐暴君的义军将领,天灾战乱持续二十余年才渐渐平息,太∫祖被众人推举为帝,定国号为‘岳’,意为希望大岳能在满目疮痍的山河屹立不摇,为众人再创盛世太平,从那之后,各地纷纷为建设的城池和变化后的地貌重新赋予名字,一切都不同了。”
容璲有些心惊,他抬手碰了碰额角,摸到一点不知不觉渗出的细汗,这实在超越他的常识,就算是他也要适应一会儿,这时眼前蓦地一亮,黑黢黢的压抑氛围被一下子温暖起来,容璲一抬头,看见傅秋锋点燃了烛台,对他翘了下嘴角。
“臣可是什么都说了。”傅秋锋摊手道,“如果臣的经历被人知道,应该会判臣个灾星噩兆之类,绑起来烧死吧。”
容璲登时想起裘必应疯疯癫癫的话,脸色一寒:“谁敢说你,朕先烧死他。”
“相同的历史,渐渐变得不同,又在某个巧合之下再次重叠,是这个原因让两个世界产生交集吗?”傅秋锋越说越感到人力所不及的困惑和惶然,他在桌边坐下,长舒口气,放宽心道,“总之这种玄之又玄的事还是急不得,慢慢再研究吧。”
容璲神色缓了缓,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且放心,你在朕身边这么久,大家日子不也一样过,朕先让人传膳,你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傅秋锋在容璲的安抚下也暂时抛去那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放松自己和容璲吃饭。
翠绡香不是寻常迷药,只凭血液压制始终不稳妥,容璲不敢让傅秋锋再受多余的苦,翌日一早就安排马车回京,傅秋锋起初也要骑马,容璲担心他的伤势坚决不同意,傅秋锋不得不退让一步,憋屈地躺在加了软垫的马车里休养。
容璲始终寸步不离,一旦药性有发作的迹象就及时喂上一口血,赶了五天路之后容璲的血已经渐渐压制不住,这才在傅秋锋的坚持之下换成骑马加急,终于在第七天晚上赶回了京城。
傅秋锋对于容璲一路上居然真的只喂他血,不肯再有一点亲热举动的行为既感慨又无奈,如今他已经过了因为容璲的尊重克制而感动的阶段,只想说容璲堂堂一个皇帝,比江湖上那些自诩清高洁身自好正道门派少侠还古板正派。
他久违的回到兰心阁,见到小圆子和熟悉的布置,俨然生出一股回家的轻松懈怠,懒洋洋地倒在了床里,闭上眼睛只想睡个安稳觉。
容璲吩咐小圆子去请林铮,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傅秋锋躺了一会儿,烦躁睁眼,有点歉疚地望向容璲:“陛下,恐怕还得最后劳烦您一回。”
“林铮马上就来了,要不你忍忍。”容璲看了眼自己左手食指,上面几道新旧并列的小伤口,“朕的血对你来说始终是毒,能不用还是尽量别用。”
傅秋锋嘴角一抽,尴尬道:“臣不想在林前辈面前失态。”
容璲眼皮也跳了跳:“……也是,不过林铮应该不会嘲笑你。”
傅秋锋心说就怕林铮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捉弄容璲,他已经能熟练的扣住容璲的手腕用舌尖卷走指上的血珠,喉结动了两下,微凉的感觉从喉咙涌入腹中,勉强压制了他的欲念,他又转眼看向容璲。
容璲又捏捏指尖,但下午割开的伤口已经几近愈合,除了刺痛再也挤不出多少血了,他正准备再划一刀,傅秋锋却一拽他的手指,垂眸认真地含入口中,在伤处舔了两下。
“陛下,不用再割了。”傅秋锋用袖口擦擦他的手指,然后盯着容璲的唇,“臣看着很难受。”
“但是你不觉得咬舌头更疼吗?还影响朕喝酒。”容璲皱眉比较道,仍是担心这滴血不够,“反正都喝了,还是一次到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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