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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心愿&人工呼吸
花轻随一直都知道战场上的残酷，却从来没有这样直观的去面对过……
四周都是负伤的兵卒，大多数都是年轻的面孔，有些养上十天半月就能好转，有些却要用伤残的身体渡过余下的人生，还有一些……已经被同袍移出屋外，摆放在雪地里的木板上，在风雪中慢慢僵硬成冰雕的模样……
这还已经是打了胜仗……
房间里到处都充斥着血腥和草药的味道，每呼吸一口都带着浑浊，花轻随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压抑，摇摇晃晃向外走。
仅仅来得及走到门口，就有一阵眩晕袭上来，花轻随忙伸手去抓门框，想要避免跌倒的命运。
一只大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就揽住了自己腰身，花轻随扭头看过去，轻轻叫了声“将军……”
少年只这样唤了一声，翟翊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就仰头晕了过去，单薄的身体整个落在自己手上……
男人狠狠皱眉，眼中的疼惜更多了一些。
“小花大夫这是怎么了？！”一个眼尖些的兵卒看见了，急忙就叫喊了一声。
“一定是累着了！将军您快带小花大夫下去休息，这里有我们，还忙得过来！”
不止兵士对花轻随改变了态度，如今军医们也少了从前那般排斥。
少年医术不容置疑，设计出的那些‘手术刀’、‘血管钳’都是好用得很，但凡有医术上的问题请教，也绝不藏私、倾囊相授，如今更是为了医治伤患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这样谦恭无私又医德高尚的少年，又有几个人还能怀揣了曾经的成见呢？
翟翊微微愣了愣，才用大氅再次将人裹了抱出门去。
等抱着少年踏进中军处，男人才像是后知后觉，倒是未曾考虑医卫所如今人满为患，竟是不由自主就将人带来了这里……
出战前两日少年就已经是搬回了宿处，连翟暝都执意不肯继续留下，两人之间似是有些事发生，只是都选择了三缄其口。
将对方放入曾经宿过几日的那间房中床榻上，翟翊却没有立刻就直起身子，只是盯着少年苍白的脸，想要从上面找到点自己如此做的因由。
医卫所嘈杂忙乱，上官体恤下属换一个清静地方自然是可以，哪怕是为了嫡亲兄弟翟暝……寻些私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心里想的，真正是因为这些么？
指腹抚了那失了血色的唇瓣一下，男人眸色愈发晦暗起来。
不过都是些借口……
花轻随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多久，睁开眸子的时候，屋里仅有一线亮光。
扭头循着那光看过去，同时也看到桌边高壮伟岸的人影。
男人借着那盏烛火审阅着手里奏报，似乎是并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清醒的事实。
花轻随想将视线收回来，挣扎了一下发现竟是徒劳，于是便放任自己再多看几眼。
几乎与前几世都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这样坚毅的眉眼，直挺的鼻梁和淡漠的薄唇……如何变化了，都能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来……
轻轻吸气，花轻随闭上眸子，想要抑制心口处又传来的痛楚。
“醒了？”
那个人却是不给机会，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样问了一句。
花轻随咬唇，微蹙着眉头忍痛，眼睫都轻轻颤抖起来。
翟翊在这个人睁开眸子的一刻就已经知晓，只是还没想好说些什么，借着处理军务的模样躲避了，任凭对方偷偷打量。
可少年再次闭了眸子，像是也不肯先开口，所以情急之下才问了一句，却没想到见了这样一番景象。
“可是哪里不适？”翟翊也蹙了眉头，起身向着对方走近，语气里的担忧不加掩饰地显露了出来，“现在就使人请严老先生过来一趟？”
“没事……我没事！”花轻随忙就睁眼，匆匆开口阻止：“不必烦劳别人，标下自己就是医生……对自己的身体最是了解！”
挣扎着坐起身子，少年继续开口解释：“胎里带了点小毛病，打小体质就弱些……今后多吃些、多多锻炼，就不会这样三不五时晕倒了！”
所以，按照这个人的说法，即便是昏迷了多次，也只是体质天生孱弱……而并不是因为十五军棍的惩戒和翟暝的那一脚……
翟翊皱眉，直直去望少年的眸子。
对方忙就低头躲避，那纤长的手指却紧紧抓了被角，越是掩饰越就慌乱。
“抱歉花轻随，真的……十分对不起……”
直到这一刻，翟翊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后悔当初做下的决定，也直到这一刻才将早该给他的道歉说出口来。
少年却是急忙摇头，重又抬起眸子来，“将军已经饶了标下一命！当初本就是我犯错，才害您身陷险境！将军体恤标下体弱免了一半刑罚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万不能再心怀怨恨的！”
“花轻随余生都要为将军效力，所以恳请将军……信我一次好不好？”
对方说着，更是伸手来扯自己衣袖，清澈的瞳眸里都带了水光出来。
翟翊怔愣，几息之后才哑声开口：“花轻随……我可是未曾相信过你？”
花轻随也怔愣了一瞬，然后才回想起些什么。
是啊，这个世界里……这个人一直都是相信自己的……
缓缓松开手指，少年又垂下眸去，唇角更是带了自嘲一样的弧度。
“刚刚睡得多了……头脑有些不甚清楚，说了些胡话出来……还望将军不要在意……”
如何能够不在意呢？
他像是笃定了自己不会信他，这样开口祈求的时候，眼里满是凄楚悲凉……仿佛自己，真真切切让他体会过绝望一般……
翟翊也想自嘲般笑上一声，却是无论如何都勾不起唇角，因为心底深处那抹痛楚又一次显了出来。
不自觉就去捂那个地方，男人眸中都带出疑惑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自己……也认为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愧疚？
回忆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哪怕是童年或是更早之前，明明就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
狠狠皱眉，翟翊伸手去抓少年的手腕，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要听这个人亲口来说！到底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深的纠葛？！
对方挣动了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花轻随用另一只手捂嘴，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咳嗽，眸光闪动着，他再次挣扎着想要让男人放开手指。
不只是肺气受损人才会咳嗽……伴随着胸闷气短、后背疼痛，已经是心脏的原因了！
少年挣扎得有些剧烈，翟翊只能是松开手指，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向着药箱扑过去，打开之后翻找出几粒药丸匆匆塞进嘴里……
“花轻随！”
翟翊愣了愣，之后咬牙低吼了一声。
“犯了……喘症……”花轻随背对着男人跪在地上，过了许久才开口解释，断断续续中满是愧疚：“瞧着吓人些而已……及时服药……就会无碍的……”
“你究竟是想要说谎到什么时候？花轻随？”
翟翊这一次却是不打算轻易就信了，这样问的时候更是走过去扳了少年肩膀让人面对自己，满脸都是指责。
仅仅是为了当初那句承诺就要搭上自己性命？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呆傻的人？！
“人活着，总要有个奔头……”花轻随垂下眸子，不去看男人的眼，“轻随出身低微，却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建些功绩……将我那娘亲从火坑里救上来……”
“所以标下将命卖给您，将军可否达成轻随的心愿？”
自己一直以来都想证明未曾抱了什么目的，只是真心喜欢这个人，想要给他全部能够给予的，却原来无欲无求才是最大的错处？
他没有现实世界里的记忆，唯剩下对自己的恨，而在这些世界里却是真实‘活’着的人。
所以不该是没有目的，就算真的没有也要捏造出一个来。
男人怔愣了下，果然松开了手指。
隐去眼中的自嘲，花轻随抬起眸子，“标下之前说得都是假话，是想让将军多信任我一些，如今知道将军信我也就不必瞒着了。”
似乎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翟翊站起身子，背对了对方，眸色却依旧晦暗着。
可惜自己，并不打算这样轻易就信了……
或许这个人这一次学会了说谎，但是刚刚瞳眸里流露出的凄凉悲楚，又怎么可能骗得过人去？
校武场上与以往一样，边军全员出列却不是出操演练，而是要开展一项从未有过的‘急救训练’。
兵将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向着场地中演武台上那个少年看过去。
“大燕边军守护北境百余年，如今大将军麾下更都是尽忠职守、骁勇善战的好儿郎，战场上奋勇杀敌是我们军人应尽的职责，为守大燕百姓安居，抛头颅洒热血尤不可惜，唯愿再多杀几个入侵边境的敌人，但命却只有一条……”
少年声线清越，这样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是平稳冷静的，叙事一样娓娓道来，虽没有如何慷慨激昂，却更像是能听进心坎里去。
身为军人，哪一个不想建功立业？谁又肯眼睁睁看着蛮人鞑子烧杀抢掠？上了战场就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将眼前的敌人都杀尽了才好！
可毕竟是血肉之躯，命也的确只有一条……
“医卫处虽不能做所有同袍兄弟的守护神，保佑各位在战场上刀q不入，却能在战后竭尽所能救治负伤的弟兄，”少年继续开口，瞳眸里闪动着执着与坚定。
“时间在这个时候尤为珍贵，生命只有一条，我们谁也不会轻易舍弃了，所以今天，医卫处经铭威大将军首肯，全员推行急救知识，让负伤的兄弟学会自救的方法，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待同袍的救援。”
所有人的眸子都亮了起来，脸上带出惊喜的神情。
“小花大夫！您只管教吧，我们一定认真学！”
“是啊！小花大夫就是咱们的守护神！您说什么我们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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