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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云原

昏黄的天幕像是包裹群山的山岚，风一吹，雾散去了，便看到一个青年将领一身甲胄几乎全碎，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池逢蒙脑子还有些发昏，就在不久前，他和莫春风打了个天昏地暗。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周围都没一个活人，单打独斗到破晓的时候，才算是将这个嗜血的少年性命收割。

他确实是池逢蒙这辈子最难搞的对手，倒也不是说他多么厉害，用兵如神，而是未来不可限量。

可惜，没有一个好师长加以教导，善恶不辨，众生儿戏者，天骄亦是该杀之魔。

“咳咳……”

这次应该是伤到了内脏，池逢蒙看到掌心里咳出了斑驳血迹。对于这些旁人只一眼就要大呼小叫的伤势，池逢蒙倒是相对淡然，习惯了。

现在……他该回营了。

说起来，池逢蒙微顿，想起原琅走时他对他的承诺，不由轻笑，立即扯到了伤口，一时之间整个脸的表情非笑非笑，难看极了。

他记得原琅说：“你在军营里好好呆着，我等会儿就回来。”

“嗯好。”池逢蒙很乖巧。

当然也可能是他表现的太乖了，原琅迟疑后竟然还不放心地又说：“这次我保证自己会活着回来，你乖乖在军营里等我。”

“嗯嗯。”

池逢蒙觉得现在原琅大抵是很不高兴了，他前脚答应，后脚就带兵攻了城门。

没办法的事嘛，做都做了，当时想着大不了死了就省得和原琅解释他为什么不守信用了。但现在还有一口气，人还活着，见到原琅时，池逢蒙总要想办法为自己开脱几句。

比如情况危急，他不出战就要全军覆没了？不不不，这个不行，池逢蒙自问自己没有那么厉害，却他一个不缺，少他一个人顶多损失惨重。

那比如其实是军营里遭遇了敌军袭击，他被迫撤离，结果没跑成……

呸呸呸，池逢蒙先一步否决了这个建议，想都不要想。先不说莫春风不可能偷袭到莲军大营，哪有主帅逃跑还能自己跑到战场上的道理。

漏洞百出。

还有什么理由开脱呢？

池逢蒙眨眨眼，心说哪有什么理由啊，如果可以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谁想年纪轻轻还没活够上战场找死呢。

但千千万万的方法，他以身作饵，能保证将军将伤亡情况降到最低。

为帅一方，身上担的是无数条人命，池逢蒙可以不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却需要将每一个信任他的人都带回家。

“……”

耳朵嗡鸣一声，池逢蒙心说太难了这一场仗，掌心拳头两两相撞，武器打残了用手，手断了用脚踢，哪有什么威风凛凛的颜面，命快没了两个人都暴露了身体里隐藏的兽的本能，他们都想活下去。

那么需要的，是先取了对方的性命！

万幸，是池逢蒙赢了。

“逢蒙，池逢蒙！”

风萧萧，枯叶飘进血色的小溪。全靠一杆银戟支撑身体的青年人佝偻着身子，他已经快没有力气走下去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池逢蒙敢肯定，自己便会昏死过去。而此地血海尸山，人烟早无，昏死，则代表着他会死在这里。

“……”

这边原琅已经快要急疯了，他身边的小护卫是第一次见到温润如玉的太上皇如此急躁，令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同类相残的代价是悲壮而残忍的，无数腐烂的尸骨已经开始发臭，无垠的战场上放眼望去都是数不清的骸骨，乌鸦啄食肚肠，四周都是弥漫的死气。

小将士看到这一幕腿肚子都在打颤，他吞了吞口水，看到太上皇一脸凝重的表情，愣是不敢将一句“太上皇我们会吧”说出来。

都一天一夜了，这么久，这么大的地方，方圆百里。太上皇要找的那个人，可能被埋在尸山下面，可能是城内树上倒挂的尸身，也可能一把火在已经将那个人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翻遍整个战场都未必认得出来。

更重要的是，太恶心了。大战持续了两日，虽然是冬日，然而有的尸体已经有了轻微的腐蚀，不但如此，断臂残尸只一眼便令人作呕。

小将士利弊权衡，唯恐面前的太上皇会砍了自己的脑袋，只好又将一句：“池帅可能已经死了”这句话咽了下去。

原琅的手伤痕累累，虎口早已咧开，结好了疤的伤口裂开又长好，如此反复，早已经血肉模糊。然而他好像不怕累一样，一遍遍地将尸体翻过来，唯恐漏下一个。

他心都在胆颤，害怕极了，简直太害怕了。他迫切地希望找到他，然而也无比害怕，他翻开的一具尸体，是他心心念念的脸庞。

逢蒙，你可千万……千万要活下来。

可如果，如果这个人真的已经睡了过去，再也不会醒过来，那他……他该怎么办呢？

原琅不敢想下去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查找着，近乎疯魔，执拗地好像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自己。

“太上皇，太上皇……”小将士知道现在不该触原琅的霉头，然而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军中已经休整完毕，您要冷静啊！”

男人的眼几乎是一瞬间便红了，他转过身，盛怒地如同一只即将咬碎人的脖颈的雄狮。

“你要我怎么可能冷静，死的人你不在意，你甚至都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什么感受！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我不能……”

怒吼一点点被飞雪噤声，男人低头，须臾的沉默之后，他不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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