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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渐西——哦不对, 现在该叫你林瑾了。”
韩沉非及时改口换了个称呼,一步一步朝着眼前的青年靠近,黑漆皮鞋的鞋跟踩在松软的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远离宴会厅嘈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戏演得真不错, 我都想给你颁个奖。”
“过奖了,我可比不上韩大少,放着宴会厅不待, 偏要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偷听。”林渐西依旧懒洋洋地倚着栏杆,面上神色丝毫不见慌乱,甚至立刻反唇相讥。
韩沉非听了, 顿时发出一声冷嗤:“我只是在里面待得闷了, 出来透透气,谁知道能看见这样的一出好戏!”
他面色阴沉,长臂一伸啪地扶上汉白玉围栏, 冰冷的触感一直从虎口开始蔓延, 却浇不灭他心头熊熊的火气,语气是讽刺是不忿,可那股子酸味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费尽心机玩弄手段, 看着这么多人因为你失魂落魄, 你很得意?”
“这么多人?”林渐西把他的话含在嘴里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顿了顿,然后无辜地眨眨眼,“你指的是谁?”
“少给我装傻!”韩沉非眸光一暗猛地逼近,几乎是把他半困在自己和石栏之间,身上的冷香迅速侵占了青年的每一寸呼吸。
“林家人把你当成不谙世事的小白兔,铭风和我表哥受你蒙蔽偏听偏信,乔默川和路闻风两个人更蠢, 被你骗得团团转。”
他毫不客气地揭穿了眼前人全部的计划,微眯着眼,锐利的目光仔细地在青年脸上来回巡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点心虚或者忌惮。
可没想到的是,即便被当场抓包,林渐西的态度依然十分坦然,坦然到像是有恃无恐。
“就这些?没了?”他甚至叹息着轻轻摇头,语气里竟然还有一丝明显的失望,“难道……失魂落魄的人里面,不包括你吗?”
一句话的语调能拐三个弯,拖长和停顿都恰到好处,话尾像云一样浮在空中,把人的心高高吊起。
韩沉非呼吸微滞,莫名体会到了一种情绪起伏的失重感,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就开始厉声斥责:“你简直是——”
“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林渐西瞟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出声打断。
于是韩沉非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把火气憋回去,摆出一副平静的姿态,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你还没那么大能耐。”
“现在才开始故作镇定,有点晚吧?”这回他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带着明显的调笑,就像在逗弄什么宠物似的游刃有余。
“……”韩沉非简直忍无可忍,磨了磨后槽牙正打算发作,却突然听见林渐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逗你了,怕你真的生气。”话里潜藏着一点罕见的无奈和柔软,一出口就散在风里。
骤变的态度让韩沉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没回过神来,下一刻,就看见青年居然朝自己伸出了手!
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已经很近了,林渐西修长的手指往前一探,堪堪就要碰到男人的胸膛,可却偏偏还要往上攀爬。
从凸起的喉结上越过,冷情的薄唇上掠过,高挺的鼻梁上过拂过,隔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每到一处就暧昧地停顿半刻,最后停在了他的发顶,然后——
轻轻捻起了一小截略带干枯的枝桠,递到他眼前。
“你看你,头发上落了花枝,领结也歪了,连袖扣都掉了一个,韩大少这么注重仪容仪表的人,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啊?”
语气轻慢眼中含笑,好像在嘲讽他方才隐匿在树丛边的偷听,可若是细细辨别,分明又像是软绵绵的揶揄,甚至隐含着一点缱绻。
韩沉非又是一怔。
林渐西好像天生有这样的本事,三言两语的工夫,就把原先的话题扯到了别处,轻而易举地调动旁人的全部情绪,然后一步步跟随着他的思路走。
更可气的是,明明有那么多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明明自己早就看透了这个人的手段,可总是被他几句软话就打乱了阵脚,明知道是蛊惑是陷阱,还是义无反顾一脚踏了进去!
莫名奇妙的恍惚中,韩沉非忽然就想到了延华路地铁站附近的那间小屋子,想到那碗热气腾腾的去了蒜的面,只是不知道林渐西还记不记得。
就在这时,庭院的灯光忽然闪烁了几下,地上的景观灯同时关了好几盏,栏杆边和石壁上的小灯也悄悄熄灭了,于是周围一瞬间变得黑暗起来。
这是切尔顿夜间的灯组设计,忽明忽暗以打造梦幻的效果。
韩沉非也没太在意,但等把目光落回到青年身上时,却敏锐地注意到他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身前的手不自然地动了动。
眨眼和呼吸的频率都略微地加快了一些,但若不仔细几乎察觉不出来,睫羽轻轻颤动,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对了,林渐西有黑暗应激障碍!
只是他天生意志力超群,擅长隐忍和克制,若是寻常人还真就让他骗过去了。
韩沉非当下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就把人拽到了光亮处,还顺势把两边应急的照明灯统统打开,正要放开的时候,却发现手臂竟然反过来被林渐西给握住了!
诧异地一抬头,正对上青年灵动狡黠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你总算被我抓到证据了。
“刚刚,是在担心我?”
韩沉非心口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狼狈地别开了目光,话还没过脑子就直接说出了口:“呵,我会担心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林渐西提高声音反问了一遍,神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低落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成满不在乎的模样,嘴角一勾道:“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又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就好像……好像他很在意自己的回答似的!
韩沉非的脑子里原本有一百句贬低的话,可是看着这双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眸,那些话居然全部堵在了喉咙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反正不是什么老实人。”到最后,只能阴阳怪气地憋出这么一句话。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了青年的轻笑。
“你笑什么?”男人脸色微红,心下暗自庆幸暖黄的灯光能遮掩住几分他此刻的窘迫。
“韩沉非,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两个人好像每次都会莫名其妙地敌对起来,要么是争吵,要么是打架,就是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
闻言,韩沉非没回答,身侧攥拳的手心却登时就是一紧,这个问题他当然想过,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林渐西却像是听见了他心中的疑惑似的,微微一笑解释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同性相斥,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他的话停了一瞬,面上飞快闪过一丝疯狂和狠戾,像是玫瑰花枝上最锋利的尖刺,雪山之巅最寒冷的冰霜,渗人又惊艳。
“睚眦必报锱铢必较,凡是对不起我的人,我一定会找准机会狠狠报复,而我想要的东西,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韩沉非眼中的神色倏而变得急切,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如果说是为了报复乔默川和路闻风曾经的轻视和伤害,那么林渐西已经做到了。
如果说是为了财富和地位,现在他也已经是林家宠爱的二少爷。
如果说是为了傅临北,那么他早就达到目的了,到底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让自己深陷局中,这根本说不通!
这话一问出口,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林渐西清透的眸中神色微闪,锐利的锋芒不见了,瞬间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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