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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久和克莱其顿被关在相邻的两个电子牢房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岳军阳被带去单独询问去了，事关一名管理局局长的殉职，这已经不算小事。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来询问克莱其顿和陆一久发生了什么。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克莱其顿和他都被放了出来。

“他们呢？”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是克莱其顿。

“岳老大马上会被放出来。”负责来放他们的是这里的副局长，他刚刚开口，忽觉后脖子一凉，立马改口，“‘鹿小队’剩下的三人已经被提走了，是第80要塞来人提走的，可能要送到星环里头审问吧。”副局长说完，向后方走去。

‘缓冲区’的安全问题一般是由管理局负责，而管理局则是由星环中一百零八个要塞分别管理。

一听被提走了，克莱其顿感觉有些不妥。大概是之前管理局局长都和那些人有私的事让他心生芥蒂吧。

陆一久心里同样是这种想法：“阿顿，他们会不会买通更多的人？”

克莱其顿没有直接回答，但他觉得不无可能。因为他发现了那位局长可能并不是第一次和安吉他们接触，如果是第一次不会一下子靠这么近，还亲自送他们离开。

“阿顿，这件事我可以告诉霍华德或者傅长官吗？”陆一久小声说，“鹿凡先生让我帮忙的事，我还没有完成。”

克莱其顿这边还没有回答，外面传来了待移民人炸锅的动静。

“怎么回事？”听到这动静，刚刚送他们离开的那位副局长向其他工作人员高声询问。

“貌似是附近航道发生了舰船船祸……信号被我们这边的塔台捕捉了，是一艘载有三千两百号人的旅游舰船，发出的是红色紧急求援。”

红色紧急救援已经是星际船祸当中最高级别的警示信号。

克莱其顿正在好奇这些和机械人炸锅有什么关系时，就听到工作人员继续向副局长汇报:“我们区已经有人往事发地赶过去了，附近别的‘缓冲区’也有人过去抢救的。”

“知道了，放救生艇出去。我们区这群家伙大部分都有点儿报废，暴露在宇宙辐射当中对他们有害。”副局长吩咐道。现在局长牺牲，这里由他接替发号施令。

陆一久主动走向副局长：“你们还去救援的吗？”

“当然。”副局长觉得他这问题奇怪，随后他又明白了陆一久问这个问题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叹了口气，“没有人愿意在宇宙中受难孤立无援的，救援行为是人道主义，我们既然是星辰大海中的一员，应当遵循这个自然规则。我们也是人！”

陆一久跟在对方的身后：“我可以帮忙吗？”

“去帮忙抬输气管吧。”副局长没有多想给他指了个任务。

输气管是临时向受难地区输送密封性氧气的管道，输气管很长，又很重，直径能有两米多宽，紧急时候能够充当临时的转移通道，让受难的人员通过这条管道转移。

陆一久看了一眼驻足在原地的克莱其顿，没有说什么，自己跟着其他工作人员一块儿去帮忙抬管道去了。

岳军阳被人带出来就看到两位老板分开而行的画面，他想都没想跟上了陆一久，听说陆一久要去帮忙抬管道，岳军阳比他还积极：“我和您一起。”

克莱其顿目送着他们下到了地面，加入到那些帮忙抬管道的队伍当中去。能亲自赶过去救援的机械人都是还能自由行动的，不能去的都是这帮身上有点儿缺陷的，然而他们当中大部分也没有袖手旁观，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不是他们部分人身上暴露出来的机械零部件和难看的机械体外壳，克莱其顿真的无法辨别他们是人还是机器人。

在地面搬运送管道没那么麻烦，麻烦的是将管道搬运上救生艇，管道必须有序地缠绕在救生艇上方，因为它占地空间太大了。克莱其顿看到那帮平时舍不得将自己的存储能源打开使用的家伙们，这会儿都开足了能源。

为什么？他反复在问自己。为什么这群机械人和他认为的不一样？他以为，因为仇恨他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

他就站在廊桥上看着那些组成了人墙的机械人们不停地搬运着管道，陆一久和岳军阳淹没在了他们当中。

大概一小时后，第一批出发的救生艇回来了，抢救回来了几十个受惊的遇难者。

救生艇降落在了B12管理局旁边的起落场，里面的遇难者们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怀揣着几分不安缓缓下船，其中一部分是长相怪异的外星人，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普通人类的模样。

“我们已经向旅游局和舰船所属单位以及附近的星际要塞发送了求援信号，你们要是敢对我们做什么不好的事，你们这帮垃废铜烂铁绝对会付出代价的！”其中一位穿着华贵长袍的人，一下救生艇就冲着救援他们的机械人指手画脚。

陆一久听到了他的咆哮声，虽然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他能听懂口吻。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口吻，就好像他天生就是个上等人，而身边这帮才尽力帮助他们，搭救了他们的机械生命，都是低贱的。

没有机械人理会他，就连岳军阳都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做着手里的事。不是没听到，是已经习惯了，没必要再去费尽唇舌地多加解释了。

地面上有个机械体带着一些这里少有的水过来给这帮遇险者送水，因为地面不平坦的关系，稍微碰上了刚刚那位华袍男人的袍子，被对方立即一脚踹飞。

克莱其顿皱了下眉头。

和他一块儿被救的一位阔鼻小嘴嘴大眼睛的外星人将送水的机械体给扶了起来，指责那男人：“你有什么毛病人家刚刚才救了我们。”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拿我们换赎金什么的。”华袍男人不屑地昂起了脑袋，“我又没有让他们救！真倒霉，来到这个鬼地方。”

陆一久看了看左右正在帮忙的机械人，有些人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副局长亲自过去和这些人交涉，并安抚他们这里不会有他们想象的那种事情发生，然而不管怎么解释，那位华袍男人都是咄咄逼人的：“你说的这些我们不信，除非你把救生艇借给我们，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救生艇是我们这里的公共财产，不外借。等救下你们其他同船的人员后，我们会统一向最近的‘洛斯卡星’发星际救援信号，到时候会有你们的舰船来接你们。”副局长解释道，“我们这里也是讲规则的。”

“一群机器还讲什么规则……”华袍男人翻着眼白反感地搓了搓自己的身体。

大眼睛外星人倒是个平和的性子，一再向副局长点头致谢：“多亏了你们及时赶到了，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现在像他这样的已经不多了。”这家伙纯粹是脑子有病，既然这么看不起人家，为什么救生艇到的时候，这家伙第一个迫不及待地爬上去？

“喂！有吃的吗？”华袍男人从手指头上摘下个戒指丢在地上，“谁给我弄点儿吃的来，这东西赏给他。”

“你能安静一会儿吗？”和他同一种群的其他人类也有看不惯他的了，“你这是在侮辱谁？人家也是人，有思想有意识有尊严的。”

“哟哟哟~又是你们这帮大圣母。我们人类的威严就是被你们给强行拉低了的。对有机生命你们同情，连一坨机器一堆仿生器官组合起来的怪物你们都同情！别忘了他们被制造出来就是服务人的，就是你们这种家伙害得老子连个像样儿的机械人都用不上，只能用一点儿趣味儿都没有的机械体。”

大概这家伙说话有些粗俗，他的同胞都不愿意和他继续说下去。

陆一久看到这个华袍男人背后站着个人类幼崽，差不多和他家顿宝一样大，含着手指头满脸渴望地看着分水的机械体，可那个机械体上的储水罐被打翻了，需要重新去接水。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记得他还有一包‘虎顿啵啵奶茶’的。这家伙知道自己情况特殊，所以除了背包里带食物和水之外，还会在自己身上装一包水或者奶茶。

他走过去，将手里那一包奶茶拿出来递给幼崽。

幼崽的母亲防备地看着他，把他当成了机械人。

“是人能喝的。”陆一久解释道。

幼崽的母亲依然戒备着他，倒是刚刚那位华袍男人一把将陆一久手里的奶茶袋子给夺了过去，打开来闻了闻，又舔了一下袋口，确定能喝之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半包。

华袍男喝完奶茶，见陆一久神色不快地看着自己，不高兴了，抬起一脚又朝他踹了过去……

这一脚还在半空的时候就被岳军阳给挡住了，紧跟着这个华袍男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掀飞了向高处，因为距离还不低，当他脱离了‘阿卡兹’共享给‘缓冲区’的引力之后就是真的漂浮在了太空中，眼看着就要飘走，这家伙吓得连声惨叫，一会儿的功夫就因为内外压力的关系导致他口吐鲜血，目眦尽裂。

还是副局长用机械臂将他给捕捉回来的，这次真的尝到了厉害之后，这家伙反而乖乖地安分了下来。

陆一久见周围这些人看他的眼神更害怕了一些，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没再说什么话。

“谢谢你！”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刚刚那位抱着幼崽的母亲开口了。确定了这位是纯粹想要向他们释放好意，反而是被她自己的家人给抢走了那份好意，幼崽的母亲略有些愧疚，“对不起，刚刚误会你了。”

陆一久才沉下去的心重新明朗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他们，笑道：“没关系。”

“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你们是阿卡兹人吗？”也有其他人类好奇前来搭讪，陆一久和他们聊了几句。知道了他们也只是普通的旅客，从‘下玄星白沙市’出发的，在路上乘坐的星际游轮撞上了陨石礁。

更多的遇难者被救生艇给救到了这边来，这里头不乏有一些像之前那位华袍男一样的，也有一些是早就已经接纳了‘阿卡兹’机械人为智慧生命的，更大一部分是那种沉默，不表态的。

克莱其顿的意识在此刻接收到了很多被放大了的电波，不管是生物电波还是电子电波，这些家伙的情绪，心声都在他脑子里清晰地回荡。

他发现了让他感觉好笑的事，那就是这里这帮机械人的电子脑电波对这些人类们大部分都是平和，无奈的，而人类的脑电波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打从内心里鄙夷、轻视机械人的，然而……这些人在面对机械人给他们提供的帮助时却理所当然地接纳了，还会虚伪地假笑。

原来能同时读懂他们的真实情绪，这么的‘有趣’。

此时，前方船祸发生的地点所在的航道上突然爆开一阵灼目的强光来，让B12区救援回来的这几百个遇险者的神经再度紧张起来——别不是那些机械人耍什么花招了吧？

副局长他们很快就接收到了强光炸开的原因，是星际邮轮没能撑到最后，被卷入了宇宙风暴中，完全被粉碎时爆开的光芒，同时还得到的消息是，有一支五十几人的小队为了救最后一批留在最后的船员和船长，用自己的身体做掩体，护住了他们，自己则被风暴形成的空刃给削得七零八落，散落在了出事现场。

“是‘地蚓’大队的五十六个人。准备让人去打捞他们！”副局长吩咐手下。

“我们全部的救生艇都还没回来。”

“给离得最近的救生艇发信息，让他们先不要回来折返回去完成打捞任务。”副局长迅速做了决定，“能捞回来多少是多少吧。”

“捞回来也没用了，削得七零八落基本全报废，还不如就让他们安眠于宇宙中。”有机械人提议道。

“副局长！第80号要塞刚刚传来消息，让我们的救生艇先以救援人员的安全为重，那里还会有磁暴发生，不允许冒险用公共财产返回去打捞‘地蚓大队’的人。”

副局长黑着脸啐了一口，用一种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冷冷地说道：“我们自己人的命竟然比不上别人的命和公共财产贵重吗？”

“岳军阳，我记得你昨天发给我的雇工名单里头有这个队伍的名字。”陆一久没有找克莱其顿商量事情，而是直接找了岳军阳，这让在一旁的克莱其顿颇有些不悦。

岳军阳点头承认，神色间略有些淡淡的阴郁。从他‘重生’之后他就很努力摆脱从前那种头顶乌云的颓废模样了。刚刚……真的没能忍住。

“可以组织人过去打捞吗？我付钱！”陆一久稍微提了一口气，痛快地下了决定。不应该是这样的，在他心里的公正道义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不管什么人、外星人、机械人，他无法看到做了好事的人却得不到好的结果。

就因为他们是一群或许不死的机械人，就因为他们没有正式的身份，他们就应该被理所当然地牺牲后再被自己的同胞丢弃吗？

“我去！”岳军阳站了出来。与克莱其顿不同，他是能真切地体会到‘缓冲区’这群同胞们的悲喜酸苦的。虽然说这里鱼龙混杂，有不少坏蛋，可还有一部分这里的人都和鹿凡队长那样，着自己固有的信念和坚守。

“岳老大，我们去！”负责抬管道的人群当中，站出来了一帮半报废的机械人，与岳军阳他们不一样，这一帮是纯机械和金属打造的机械人，领头的‘金刚’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不管我们成功还是失败，岳老大收下我们队伍里其他人下去干活儿。怎么样？”

岳军阳特意看了看陆一久，在陆一久点头之后他才同意。

“走！”六个自带飞行功能的机械人变身成功，其中两个刚变形身上就冒黑烟，还往下掉报废零件，可这依然没能阻拦他们。副局长还将专门用来捕捞的‘磁力网’借给了他们。

克莱其顿目送着这帮家伙飞走，他感觉自己从前数以百年形成的既定想法也跟着他们一起飞向了那广袤幽深的太空。

“这儿还有个机械体，做得还挺精致漂亮的，过来，给我捶捶背。”不久前才刚刚老实了一会儿的华袍男，于人群之中看到了克莱其顿的身体，冲他吆喝了起来。

克莱其顿回过头去，深蓝色的眼珠子折射出奇异的明光，无声地盯着那个人类，嘴角网上勾起两抹怜悯的弧度来。

对方没有觉察到危险，当时周围很多机械人包括外形人，还有华袍男的同胞都感应到了一个大写加粗的‘危’字。连男人身边的女人抱着幼崽小心翼翼地退后了几步。

“就是你！看什么呢？过来！”

陆一久这个时候也不说话，他知道阿顿生气了，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生气。他可不敢拦他，就……谁让那家伙自找的呢？

克莱其顿缓步走到那家伙的身边，在华袍男人指着自己的肩膀，大爷似的发号施令时，他伸出一只手来看了看自己的单薄的手掌，一拳头轻轻地敲在对方的后颈正中央。

就这么一下，克莱其顿便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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