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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傍晚,气温骤降,风刀扑面还夹了些小雪,楚归披着件白缎棉袍从温暖如春的大殿中走了出来。
上了王辇,萧祈就手递过一盏热茶,他嘴上道个谢,双手接了,忽然脸上一只大手拂过,将刚才沾染的几朵雪花抹了去。
指头触碰的感觉很轻,压向他心中的滋味却重,因为这种并不刻意,自然而然的动作,无不散发着珍视的意味,是他前世今生骨子里最最渴求的那一种温柔。
触手可及却又不能任自己沉溺,他不自然的微微扭了头,捧着茶盏饮上一口,缓缓压下这一刻的悸动。
萧祈似无所觉的与他闲话道:“今日未曾带妆,你无需上台么?”
楚归回个笑脸:“嗯,歌舞剧呢,以唱为主,我五音不全的,只能退居幕后了。
“也好,那就陪我一同做个看客吧。”
“……不了,她们头一次上阵,未免忙中出错,我还是在后台指挥帮衬的好。”楚归垂目回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又从坐塌旁抱过一个小巧的手炉,用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精致的扣坠。
空气安静了好一阵,萧祈往后靠向椅背,似乎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盯着人半个后脑勺问道:“小归,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是不愿承认么?那两天,真的都忘了?”
楚归有些无可奈何,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提起这茬。
这件事他确实理亏,可也并不是故意耍赖,他真是半个字也不记得了,现在想起来,多半也是跟人开玩笑闹着玩的,再说了,如今两人的身份局面,拿什么心情去认?
萧祈没等到回答,好像也在意料之中,自顾自开口说道:“不管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不认我,你知道为何我守了这么多年,就因为你的一句话?”
楚归对这个确实有些好奇,按照年岁来算,当初相遇时这人不过十四五岁,虽说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仅仅一个救命之恩,短短两天的相处,在连相互面目都没见过的情况下,哪里来那么深刻的情感?或者,只是道德感作祟,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之类?
转脸向身旁人看去,萧祈已合上了眼,似乎陷在了回忆中,楚归也乘势明目张胆的盯着人打量,欣赏那俊朗的侧颜。就听人突然说道:
“我并不是母后亲生的,生母是她身边的侍女,名叫闾薇,生我时难产去世了。”
楚归瞳孔一震,万没想到这人的身世还有这样的曲折,嘴里不由反问:“可天下人都说你和皇帝一母同胞……你,”
没说完,自己也觉得问了句废话,这位的花名不也传诵天下么,可实际上呢,说不准还是个大龄的童男子。
可见传闻有多不靠谱。
萧祈又道:“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中间是什么缘由,甚至,我都没敢去问。”
“那他们不知道你知道这事儿?”话有点绕口,主要楚归也觉得有些离奇,这种涉及到血脉血缘的大事情,怎么可能不相互说清楚,上次进宫看见那母慈子孝,兄弟情深的做派统统都是演技不成?可萧祈提起江玩时,眼中的孺慕却又做不得假,哎,天家的亲情果真难以琢磨啊。
萧祈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停了好一会儿,方才幽幽的说道:“我想我应该只是个意外,从小就不受欢迎的存在。”
随着这句话的吐露,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幼时的种种,同为帝后的儿子,大他五岁的兄长仿佛骄阳当空,而他,是只配活在阴影中的小透明,因为但凡他显露出一点半点超越的势头,迎接他的,必然就是数不尽的意外。
母后虽然从未短过他的衣食,可基本也没怎么管过他,一直以来都是宫人照顾长大,甚至因着他的不受宠,私下也不会给他半点好脸色看。
皇兄从来一幅礼貌客套的模样,表面兄友弟恭的,实际高高在上从没把他放在眼里,就连父皇与宗正大人,也永远只有冷漠与叱责。
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也彻底明白了,这个天下明面上虽然姓萧,可实际上却是姓江的,他挂着江家的名儿却没流着江家的血,对姓江的来说,甚至比其他几个皇子更有威胁一些,他的意外,不出意外都是两个舅舅的手笔了。
唯有平庸方可活命。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甚至想就此放弃所有努力,无知无觉做个行尸走肉的胆小鬼罢了。
可没容他颓废太久,转折就此出现。
为了保命进柳营学习轻功,没想到却差点送命,在他最最绝望的时刻,老天却将这个人送到了身边,明明比他还小几岁,明明可以丢下他不管自己逃命,明明已经伤到几乎不能动弹,可浑身浴血仍不放弃的要死拦在他身前。
他觉得,他的心再次被点燃了,被这坚韧无匹的劲头点燃了,这样孤独无助的一个孩子,却能坦然的直面死亡,意志从未丝毫动摇,挣着半条残命将他们两个救了出来,那他往日经历的困境又算的了什么?那些冷眼与嘲讽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看没看见面目都无所谓,他活了下来,而这个人却因此陷入重度昏迷的时候,他偷偷牵起人的手背落下了虔诚的一吻,那一刻,承诺就已刻进了骨子里。
他只想这个人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必死的绝境,也绝不会被这个人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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