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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番外一
流年不利,先是大旱后是水患,饥民一波又一波地拥向端州城,无奈端州城内军阀割据一方,军阀自己肥的流油,不肯开仓放粮,更不会收留这些可怜的灾民,他们个个饿得皮包骨头,拖家带口地缩在端州城外早已干涸的护城河桥上。
灾民越多,死人就越来越多,上至八旬老人,下至五岁孩童,后来尸体堆成了山,苍蝇乌鸦围着死人山乱飞,阴气压不住阳气,坊间什么神了鬼了的事情层出不穷。
“阿爹阿爹,下午我能跟牙子哥一起去沟里捉泥鳅吗?”茶馆的小少爷咿咿呀呀地扯住茶馆老板的长衫,撒娇打滚用了个遍,为的就是出去玩那么一回。
茶馆老板正对着那少得可怜的账本掉头发,一下就被这小兔崽子惹火了,上去拎起小少爷的一只耳朵,骂道:“还出去玩?!都什么时候了!整天就知道玩!外头全是灾民,你就真不怕他们把你捉去煮了吃!”
“阿爹!疼——阿娘!阿娘!”小少爷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喊着救兵。
老板娘闻声便掀开后头的帘子走了出来,赶紧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抱过来:“你也真是的!这年头你还要出去玩,听说前两天城里又丢了几个人,孩儿他爹,你还记不记得对面米铺的老板?”
“米铺老板?老姜头啊,他不是早就去晟州享福去了吗?”
“哪儿呀?你不知道,昨天有人出城办事看见他了,就死在半道儿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听说肚子里的东西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刨空了,死得不知道有多惨!”
小少爷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地躲在了母亲宽大的旗袍后头,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布料,眼神中透露出恐惧。
茶馆老板听自己妻子这么一说也有些脊背发凉,能够开膛破肚的,应该不是那群饥肠辘辘的灾民,他们饿得连走路都成问题,哪里还能再挖空一个身强力壮男人的肚子。
“老板!”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茶馆老板猛的缩了缩头,他抬头,那张极其善变的脸瞬间挂满了奉承的笑,屁颠屁颠地迎上去:“戚先生,戚先生,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上座,您上座!”
来人一袭青衫袍子,干干净净的,衣料朴素,立领裹住了有些纤细的脖颈,这人身形约莫不过三十岁,一身衣裳若是隐进人群中便是一眼也瞧不见的,此人唯一有些记忆点的只有头上戴着的斗笠,他不像个算卦的,倒像是个文弱书生。
两个月前他自称游历来到端州城,当时城里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区区一个算命的,结果人家只用了短短七天便一跃成为了大军阀历玉山身边的红人,人们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这人姓戚,所以都叫他戚先生。
茶馆老板是看不上戚先生的,城里人大多也都对戚先生抱有成见,认为这人就是神棍,花架子一个,也说不定是用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方法这才攀附上了历玉山。
茶馆老板有幸见过那张脸,长得实在不够平凡,乱世里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确确不算是好事,污秽的谣言四起,以至于后来戚先生就不怎么愿意露面了。
戚先生冲茶馆老板一笑:“还是老样子,劳驾。”
茶馆老板回头给小厮使了下眼色,对妻子拖着南方人特有的调调喊道:“上好的白毫银针一壶,蛤蟆方酥一碟!”
茶馆老板站在钱柜前啪嗒啪嗒打着算盘,戚先生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窗前喝那一壶冒着热气的茶,从没见他带什么仆从来过,像是多年都是这么独自走过来似的,平日里一壶茶喝完,他放下钱就会默默离开,然而今天与寻常里显然有那么一丝特殊。
只见戚先生将目光从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转向了茶馆老板,老板装作看不见那突然移来的目光,继续打着手里的算盘,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拨错了好几个珠子。
“老板,在下想跟您打听件事,不知可否告知?”戚先生语气里总是带着一丝江南人特有的婉转,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温柔了几分。
茶馆老板愣了下才道:“啊……啊!您说您说,鄙人当知无不言哈哈哈!”
戚先生将身体转过来,对着茶馆老板,后者从没见过他如此认真严肃的样子,不禁后背冷汗流了下来,戚先生问:“不知您可知晓近日城中频频发生的怪事,像活人失踪之类的。”
茶馆老板一听不关自己的事,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话匣子便打了开来:“知道知道!说来这几年确实邪乎,你说这人不能一声不吭就消失吧,之前贱内还听说对面米铺的老姜头被人挖空了肚子抛在城外呢!”
“他什么死状,您去看了?”
“不不不,我忙得很,是贱内听人说的,肚子都被人给剖开了,里面该有的东西全没了,你说这邪不邪乎,这饥荒年收成也不好,还尽是些怪事儿,搞得人心惶惶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唉!”
茶馆老板自顾自叹着气,重新摊开账本又开始算起来,再抬头时,戚先生早就不见了人影,桌案上只留下了该付的钱,一分不少,甚至还多了些。
还真是个怪人。
茶馆老板边腹诽边收走了桌上的钱。
大雨磅礴,薄雾笼罩了整片大地,乡道上的竹叶沙沙作响,雨水打湿了行人的单薄衣衫,从茶馆出来的戚先生没有拜别接济过他的军阀历玉山,而是径直出了城,对他来说,历玉山或许只能算是人生里程中的过客。
他不会依附于任何人,即使是威名赫赫的大军阀。
他踩着湿润泥泞的土地,无比艰难地在这满是车轮印的山道上行走,阳光被乌云遮盖,山林中白雾茫茫,他依稀记得附近有个遭受战火侵蚀的破寺庙,于是迈步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长衫下摆被雨水打湿,沾染上了些许泥土,戚先生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很顺利地找到了那间破庙,神龛已经塌陷下去了一半,但是庙的整个骨架还算完整坚固,只住一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稍微整理了一下地上的干草,他并不在意地上那些未扫开的尘土,撩起薄衫下摆就靠着一尊弥勒佛像的底座坐下闭目养神。
自从被师父领进门开始修习风水,直到出师下山,戚先生就已经独自度过了这么多年,几乎是哪里有怪事,他就一头扎在哪里,有大官老爷会给他不少的酬劳,也有一分钱给不出的穷苦人。
戚先生不愿与人同行,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产生错觉——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连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的人。
青翠的山林借雨水为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光芒,褪色残破的一半佛像静静矗立在那儿,即使面目已经断裂,仍以慈眉善目的样貌俯视众生,青衫长袍的风水师盘坐在角落,听着沙沙的竹叶声陷入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雨又下得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雨声遮盖住了脚步压住干草的咯吱声,然而还是被戚先生捕捉到了,他靠在冰凉的石座旁,合着眼帘悄悄听着来人的动静。
空气中他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气。
第一次,戚先生无法判断出活人和恶鬼,阴气似有似无,有些八字轻的人若是路过坟地这些地方,身上也会带一些若有似无的阴气,这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阻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这不速之客抱有警惕。
脚步声很轻,这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自顾自地在一旁的干草上坐下,走路散漫到了极致,那人身上沾染的脂粉香气几乎要把戚先生呛得背过气去,此时他再也不能继续装睡,偏过头本能地咳了几声。
“你醒着的?”
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戚先生这才能转头去仔细打量这个“不速之客”。此人长袍马褂,脖子上手腕上戴了一堆鸡零狗碎,领子还大敞着,上乘的布料能看出这人家境优渥,眉峰上扬,腰间别了两柄弯刀,一个长相平平的纨绔子弟形象就此在戚先生心里树立了起来。
戚先生不自觉往旁边退了退,隔着粗糙的纱制斗笠,话语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但他打心眼里不喜欢与这些纨绔少爷打交道:“在下游历至此,偏逢大雨就来庙里避一避。”
这纨绔相当放肆地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游历?外头那么多灾民,多少人自顾不暇,先生还挺悠闲自在。”
戚先生被他口中的质疑说的愣了愣,有些惊讶于这养尊处优大少爷的观察力,想到这儿,他注意到了这人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他觉得那人的眼睛与这具纨绔子弟的身体极其违和。
尤其是两人面前还隔着一层纱的情况下,那眼神像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纨绔是轻浮不可靠的,而这双眼睛却仿佛笼着一层伪装,是沉稳且具城府的。
戚先生不想隐瞒什么,话说的坦诚:“实不相瞒,在下对风水和除祟之术略通皮毛,听闻近日端州城附近极不太平,在下怀疑是邪祟出没,便想出来探一探。”
普通人听见他这一番话定要笑得合不拢嘴,可旁边这人却收敛起了笑容,露出一丝的轻蔑:“乱世年间,邪祟出没不算稀奇,这年头什么稀奇古怪的破事儿没发生过,这要是哪个学风水的都跟先生一样,可不得把自己累死。再说……先生知道鬼境吗?”
戚先生被“鬼境”两个字惊得心底一沉,这如同禁忌的地方就这么被一个普通人以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说了出来,戚先生的惊讶表现在脸上,少爷看着他这幅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知……阁下是如何知道鬼境的?”戚先生的眸子缓缓暗淡下来,澄澈清亮的目光望着对方。
那人神秘一笑,笑得更狂妄了,戚先生还是不能相信这人能是自家同行,形形色色真真假假的风水师他都差不多见过一遍,这样纨绔子弟打扮的“同行”,他还从未见过。
“放心,我可不是你这样穷酸的风水师,我对什么风水除祟不感兴趣,对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先生也不感兴趣,鬼境也是之前听一些神棍胡扯的,不过先生啊,这世道鬼吃人是常事,不然也不会有宵禁这个东西的存在,你就一个人,去了不是找死吗?”
这人的话相当敷衍,对关键信息的叙述简直都是明明白白的搪塞,戚先生忽然就觉得自己越发渺小了,便恭敬地朝那人作了揖,道:“前辈若不愿详细说,晚辈便不追问,但是前辈可否告知,人鬼本无交集,究竟是为何才会导致那么多恶鬼如此猖狂地跑上人间食人?”
纨绔子弟看着他严肃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只不过这笑意中暗藏的到底是杀机还是真心,戚先生不敢断定。
这纨绔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枚怀古,那晶莹剔透的平安扣就这么被他如同破烂一样扔在戚先生面前的干草上,随后一脸玩味地瞧着对面的风水师。
“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戚先生被他这一系列奇怪举动搞得有点措手不及。
那人朝他一笑,悠哉悠哉道:“你既然知道鬼境,那么一定也知道鬼境有鬼王管辖,常年恶鬼食人自然也是鬼王默许的,据我所知,如今的希夷鬼王势力颇盛,若是他一声令下,千万万恶鬼皆供其差遣……”
“不过,近年来有不知道多少人妄想混进希夷境手刃鬼王,可惜的是,却都是还未踏入希夷大门就被恶鬼分食。”
那人话里话外都阴森森的,戚先生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捡起了那块掉落在干草上的怀古,他向那人透出了疑问的神色:“这平安扣……”
“戴在身上,能保你在鬼境畅通无阻,不过只有三个时辰,打个赌吗?我赌你在那儿活不过三个时辰。”
这还没出征就被人下降头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戚先生默默摩挲了手里那块怀古,半晌才抬起头来,用明亮清澈的眸子望着那人,只不过眼前的薄纱阻碍了两人的视线,那纨绔没能瞧见这样漂亮的眼睛。
“那……赌注呢?”
清风穿过大片大片的竹林,携着竹叶的清香气息哗啦啦地刮响了地上铺就的干草,吹乱了戚先生的衣裳下摆,自斗笠垂下的薄纱被微微带起,不可一世的纨绔瞥见了藏在薄纱下的半只眼睛。
那的确是他见过的世间最澄澈的眼睛,仅凭这惊鸿一瞥,他都能想象到薄纱下是如何精致的一张面孔。
“你的眼睛,很漂亮。”
只是这样漂亮的人,偏偏要去闯一趟鬼门关,太固执了。
纨绔颇为潇洒地一拍腿上的草碎,款款走出了破庙的阴影,头也不回地挥手:“你先在那儿活过三个时辰再来向我讨要赌注吧!”
风吹散了他的声音,戚先生忽然觉得这斗笠有些闷热,便伸手摘了搁置在一旁,仔细将那枚怀古塞进了衣服,再抬头时就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大意了。戚先生心中这么懊恼到,两人聊了这么久,居然忘记了询问对方的姓名,这让他归来之后如何将这品相极佳的怀古奉还?还有他心心念念的赌注……
雨过天晴,戚先生带上斗笠再次启程,他要去寻找希夷境的大门,他记得之前曾在古书典籍上翻到过路线和地点,据他最近的一处大门藏在深山巨谷之中。
山路走得过于艰辛,鞋子都磨破了好几双才总算找到那处标注的无名谷,巨门就开在深谷里,戚先生折了根竹杖,就坐在巨门旁一处不显眼的石洞里休息。
即便是入夜天气寒凉,他也不太敢在这里生火,只能一边搓着手一边尽量将自己缩在一起靠坐在石壁旁,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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