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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祐这小家伙, 嘴上说要独立,要长大。行为上却还是个六岁的小娃娃。
他自己挑了湖边的承露轩作为住所。那是一处前后三进的小院,地方是皇子们住所里面最小的, 但小院内部却极为别致,后面还有一处小竹林, 树林里面养着两只孔雀。
当时在挑选住所的时候,兄弟们都嫌弃这个院子太小了,只有胤祐选了这个院子。
一方面为了兄弟们的团结, 一方面他是真的喜欢后面那一片竹林, 以及竹林里的那两只孔雀。
搬进畅春园的前两天,小家伙对什么都感觉新鲜,在北园那边游玩,把整个园林的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 喂竹林里的孔雀,大树林里的麋鹿, 还有狐狸的仙鹤, 看到竹鸡就恨不得让大哥拿起弓箭打回去吃掉!
大阿哥一听,连忙摆了摆手:“你别害我了, 要是被阿玛知道咱们把它打来吃了,估计就该把我也打来吃掉。”
胤祐上下打量他,大哥今年已经虚岁十六了, 个头又长高了不少,身高容貌褪去了稚嫩,已经是个成年皇子了。
只是他的府邸还没有建好, 也没法大婚,还暂时住在宫里面。
但是康熙对他的要求,显然已经和弟弟们不一样了。
胤祐笑道:“大哥这么壮, 得好几天才能吃完吧。”
大阿哥一把将他拎起来,就像拎一只小鸡仔:“你还真想把你大哥吃掉。”
小家伙手脚并用的扑腾:“谁要吃掉你,你又不好吃,你快放我下来!”
放他下来是不可能放的,大阿哥恨不得手臂一挥,直接把他扔湖里去。
小家伙扭过头来,一对上大哥的目光,仿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牢牢地抱住大阿哥的手臂:“你别……”
旁边的兄弟们都开始起哄,三阿哥问他:“小七,你会游泳吗?”
五阿哥说:“你瞧,这水还没完全化开,里面有冰渣,可冷了。”说着他就拽住了胤祐的一条腿,好像生怕他掉下去似的。
六阿哥一撸袖子:“别怕!掉下去了六哥救你。”
几天的新鲜劲儿一过,胤祐就开始想念乌库玛嬷和额娘了。
承露轩虽好,但是只有小家伙一个人,一个人读书习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这日子多过两天他就不耐烦了。
无逸斋正好位于畅春园和西花园的中间,胤祐下学之后,不跟着兄弟们一起回他们的西花园,而是直接往太皇太后所居住的凝春堂而去。
皇贵妃就住在距离凝春堂不远的集凤轩内,每日都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一呆就是大半天。
到了凝春堂,有太皇太后疼着宠着,有苏麻喇姑和一众宫女好吃好喝伺候着,有皇贵妃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这才是身娇体贵的七阿哥该过的日子,什么要长大要独立,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康熙每次来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都能看到这小家伙吃饱喝足躺在炕上翻肚皮,手里攥着个孔明锁翻来覆去的摆弄。
这种益智玩具换了别人,研究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弄明白其中关窍,可是搁在七阿哥手里,半天他就能研究得明明白白。
不仅如此,他玩西洋积木也玩得很好。明明是为了西方建筑的穹顶和尖顶设计的积木块,到了他手里,竟然能组合出东方合院的感觉。
这手艺,适合跟着雷金玉盖房子去,反正畅春园还有好几处地方没有修建完成。
胤祐心思都放在手里的孔明锁上,听到太监在院子里喊了声“皇上驾到”这才赶紧起来,穿上靴子,等康熙一周进来,就赶紧向阿玛请安。
康熙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说“你怎么又来了”。
康熙问:“今日的书都读了吗?”
胤祐点点头:“读了。”
“那就背给朕听听。”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背书什么的胤祐最擅长了,从头到尾把最近师傅教的《论语·季氏篇》给他阿玛背了一遍,连个磕巴也没有。
太皇太后听得连连点头,坐在她对面的康熙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季氏篇》讲什么的?”
胤祐答:“主要记孔圣人论君子修身,以及如何用礼法治国。”
康熙又问:“那你说说,如何用礼法治国。”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这一问一答,胤祐连个思考的时间也没有,给出的答案却让他阿玛无话可说。转而又问:“字练了吗?”
“练了练了!”小家伙指了指另一头的书房,让碧云过去给他把练的字拿过来。
康熙看了一眼,抄的正是他最近学习的《季氏篇》。这一首小楷跟他平时练的字竟然大有不同,下笔干净利落,结构工整,看着就有股端庄正气之风。
康熙好奇地问:“最近练的什么帖子。”
小家伙答:“练的文征明的《琴赋》。”
康熙拿着他的字,穿过明间,走到另一边的次间,从书桌上拿起字帖和儿子练的字做对比。
这篇《琴赋》是文征明晚年时候的字,结构严谨、格调高雅、法度森严,其实是很难模仿的。
小家伙觉得自己写得不错,还等着被表扬呢,然而就听他阿玛说道:“形似而神不似,要练颜真卿就好好练颜真卿,别三心二意。”
万万没想到,表扬没讨着,反而还矮了一顿训斥。小家伙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点头称是:“谨遵阿玛教诲。”
康熙看着他也挺发愁,这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成天三心二意,反复无常。就因为打小日子就比他的兄弟们过得要顺遂,所以既没有兄弟们谨小慎微的处事风格,也没有他们刻苦努力的学习态度。
是该给他找个师傅好好管管他了。
胤祐对自己这位新老师十分好奇,见面的那天,他下了学就从无逸斋返回承露轩,坐在书房里翘首以盼了好久,在脑子里想象了无数种师傅的样子。
当赵诚进屋来跟他说,人已经到门口的时候,小家伙赶紧迎去了院子,抬头一看,“吃惊”二字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人是纳兰陪着过来的,毕恭毕敬的扶着他,一路走进院子。
胤祐仔细打量来人,那是为须发皆白的老者,干瘪的脸脸上布满了皱纹,苍老得仿佛看不出年纪。他岣嵝着腰背,步履蹒跚,每走出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全身气力。
胤祐惊讶的看着对方,心想这就是给他请的剑术师傅,这看着走路都成问题,他还拿得动剑?
“七阿哥,七阿哥!”
啊?胤祐回过神来,发现是容若在叫他,自知刚才的表现十分没有礼貌,立刻抱歉的拱了拱手:“失礼了。”
纳兰向胤祐介绍道:“这是傅先生。”又向那位老人恭敬的说道,“这便是七阿哥。”
老人点点头,用浑浊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胤祐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二月初的天气,湖面的风出过来,还是有些凉。胤祐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傅先生里面请。”
说着她又转过身来,吩咐条件沏茶。回过头来的时候,见那位傅先生也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还是脚下绊了一下,老人的身体颤颤巍巍就要往地上摔去。
胤祐赶紧上前一步,托住了他的胳膊,搀扶着他往里走。
这时候,赵诚赶紧走了上来。主子还只是个六岁多的孩子,他平时去哪儿都是近侍前呼后拥的,如此尊贵,怎么能扶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老头。
“主子,我来吧。”
胤祐则摆了摆手,虽然他对这师傅的实力有所怀疑,但还是亲自将人搀扶到了明间,请他在主位上坐下。
这时候,太监把茶盏端上来,傅先生喝了一口,就立刻放下了。
胤祐平日不喝茶的,这茶叶还是从太皇太后那边拿过来的,放着也是为了康熙的偶尔造访,接待皇上用的。
可见就算在宫中,他这里的茶叶也绝对是上品,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得着的。
不过,看这位傅先生的反应,对方似乎并不喜欢。
胤祐都傻了,转头去看容若。纳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位傅先生脾气古怪那是出了名的,但因为本事了得,能请来给应有当师傅就已经费了好大劲。
过了片刻,那位傅先生才缓缓地开了口:“这茶太烫,老夫平素只喝凉茶。”
“噢,好!”小家伙赶紧冲着近侍招了招手,让他们撤下去,重新换一盏上来。
傅先生把胤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哼笑一声说道:“天资平平,腿还不好,不是个习武的材料,依老夫所见,还是算了吧。”
“……”
他此言一出,场面就有点尴尬了。胤祐眨了眨眼,又望向容若。纳兰也很无奈,这位傅先生本事大到当年康熙开博学鸿词科,把人弄到京城来了,他还拒不参加科考。
不参加科考,康熙也没说什么,直接给了个“内阁中书”的官职。然而,这位傅先生拒不谢恩。
就这样,康熙都没生气,念及他年事已高,官职保留着,回家养老去。
胤祐却忽然笑了起来,走到那位傅先生跟前,颇有兴致的问道:“我腿不好你都能看出来,那你说说我哪条腿不好。”
傅先生进来的时候手中拄了跟竹棍,此时忽然敲了敲胤祐的右腿,说道:“这条。”
他动作好快,就连纳兰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胤祐“哎哟”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但这一下敲得并不重,小家伙腿都没弯一下,就是觉得挺不可思议,这老头儿看着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模样,却一眼看出了他腿不好,莫非真是一位高人。
胤祐蹙眉思忖片刻,他的腿其实早就没什么大事了,反正一年多都没有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了,还是美好。
于是小家伙继续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腿不好的?”
老头一点也没有故作高深莫测,十分坦然的答道:“前几日,荔轩为了你的事来拜访老夫的时候提了一嘴。”
“额……”
纳兰差点没笑出声来,但又觉得不太好,强行忍住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教我咯?”
“哼!”傅先生轻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都说了,你不是习武的材料。”
小家伙撅了噘嘴,自己走到案几另一头的椅子上坐下:“我要是个习武的材料,那也显不出你的本事。正因为我不是习武的材料,教好了是你的功劳,我阿玛自然会重重的赏你,教不好,那就是我笨呗,我阿玛也不会怪罪于你。”
“黄口小儿,伶牙俐齿。”
“……”
要请这位傅先生出山,他们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关键是这人他真的就是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谁说话都不好使。
关键是他还德高望重,在汉人学子中颇有威望,就算是顾炎武、顾景星、朱彝尊这样的名士,在他面前也只敢自称学生。
曹寅为了请他来给胤祐做师傅,去他的书斋拜访过好几次,把七阿哥的聪明才智好一顿夸。
现在正是盛世太平,清朝皇帝都到明孝陵给朱元璋三跪九叩了,还有多少人对前朝念念不忘。
被外族统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但事已至此,大势已去,不如求个百姓安居乐业吧。
曹寅说七皇子天资聪颖,至善至纯,将来不是皇帝,那也至少是个“贤王”,能够辅佐明君安居乐业那种。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曹寅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咧开嘴傻笑的样子,“贤王”没他的份儿,“闲王”倒是可以。
胤祐看着那位傅先生,忽然说道:“你是教不了所以才那样说的吧。没关系,你不用不好意思。”
“七阿哥,”纳兰小声提醒他,“傅先生的学问深不可测。”
“可是我要学的是剑术呀!”
傅先生坐在那里没说话,胤祐忽然又走了过去:“要不,你试试吧,实在教不了,就算了,我也不怪你。”
这话说的……三两句就被他找回了场子。知道的是人家说他天资平平,不是习武的材料。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人家傅先生年纪大了,教不了他这位矜贵的小皇子。
傅先生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反正来都来了,那就试试吧。”
胤祐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傅先生看诊年纪比他乌库玛嬷还大,但手却挺稳,端着茶盏意思晃动也没有。
关键是,小家伙注意到他虎口处有一层剥茧。他曾经听谙达说过,常年练习骑射的人,那些地方会因为握持的姿势生出老茧。
他想,或许用剑也一样。
说不定,傅先生还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傅先生年事已高,不适合来回奔波。
正好西花园的皇子住所前就有一道出宫的小门,门外有农田和农舍。
于是,胤祐便跟阿玛提了这件事情,康熙便让李煦派人去买了一处院落给他住下,还派了两名侍从照顾他的生活。
胤祐上午要在无逸斋学习文化课,下午才有时间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练习剑术。有时候,他还要跟着谙达练习骑射,但傅先生说了,修习剑术贵在坚持,一日也不能断,白天不行那就晚上练习。
这可把小家伙累的,到床上就睡,眼睛一闭一睁,天已经亮了。
七星剑里的小剑灵都看不下去了:“你可是金德星君,哪里需要跟凡人学习剑术,只要你练好了我教你的心法,觉醒前世的力量和记忆,自然是无人能敌。”
胤祐不想听他唠叨,直接把他挂到了墙上。
傅先生一开始给胤祐教学,根本连剑都没让他碰,每天都是基本功练习,扎马步、俯卧撑各种力量和反应训练,运动量那可比谙达让他们练习骑射的时候大多了。
谙达练习骑射还得顾及到他是个皇子,他想偷个懒谙达也没有办法,只能好言相劝,劝不动就算了。
可是这位傅先生就不一样了,胤祐要是想偷懒,他比学生还懒,不练就算了吧,果然不是习武的材料,以后都别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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