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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祐合上书抬起头来的时候, 纳兰还在低着头,一字一句的念书。虽然期间没有一个停顿,但胤祐看得出来, 他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胤祐盯着他看了好久,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学生并没有听讲。
纳兰抬起头来的时候, 脸上还有意思茫然。
胤祐看到他眼睛下面一圈青紫, 问道:“容若,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纳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点吧。”
“那咱们今天就不讲课了吧。”小家伙去抓放在一旁的折扇, “天气太热了。”
纳兰合上书,温柔的看着他,有些抱歉的说道:“要不,让傅先生来给你讲讲《庄子》。”
“容若。”胤祐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他摇着扇子走起路来颇有些翩翩公子的风范。就是扇子有些大了,他人太小, 手也小, 看着多少有些滑稽。
“你好像有心事。”
纳兰看着他,依旧温柔的笑着:“没有, 我只是……我只是昨晚看书看得晚了, 没有休息好。”
胤祐看得出来他在敷衍, 但是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强迫别人。
胤祐转过头来, 看到曹颜站在一旁, 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玉, 小玉, 小玉!”
“……”
胤祐叹了口气, 在窗户边放了三把椅子,拉着容若和曹颜坐下来,听着窗外的蝉鸣发呆。
或许真的有心静自然凉的说法,这样做了一会儿,胤祐竟然也没有那么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纳兰和曹颜同时听到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回头一看,七阿哥歪着头,闭着眼,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纳兰失笑,看来昨晚没睡好的不止他一个人。
下课时间到了,赵诚从外面进来:“七阿哥,该用午膳了。”
曹颜刚竖起手指,准备做个净声的手势,胤祐就惊醒了。坐起来茫然的看了看眼前几个人,然后拉着纳兰的手:“容若,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
纳兰摇了摇头,摸摸他的脸蛋儿:“翰林院还有事情,我得先回去。”
胤祐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你……”
胤祐咬了咬下唇,他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的容若,那个充满了惆怅而哀伤的贵公子。
“怎么了?”纳兰耐心的看着他。
“你不要不开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纳兰情绪中不易察觉的一丝担忧和恐惧。
虽然他不知道这份担忧和恐惧从何而来,但是纳兰是他的从学师傅,他要让纳兰知道,自己会保护他的。
就这一句话,差点让纳兰落下泪来,他蹲在胤祐身旁,抱了抱他:“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要保护我。”
“嗯!”小家伙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后来纳兰还是走了,顶着中午最毒辣的日头。
胤祐抓了把油纸伞冲出去,纳兰诧异的看着他:“应该……不会下雨吧。”
胤祐咧开嘴冲他笑:“我是让你遮太阳的。”
纳兰走了两步,又过头来,看到胤祐还站在门口,又朝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当心中暑了。”
吃饭的时候,曹颜被胤祐拉着一起坐在桌旁。
胤祐有三个哈哈珠子,分别是他的表弟舜安颜、表哥富敦和曹颜。他对三个人都很好,一起吃,一起玩,一起读书,甚至有时候留他们下来一起睡觉……
吃饭的时候,胤祐就偶尔往曹颜那边看一眼,见他一直埋着头,往嘴里扒拉白饭。
胤祐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曹颜头也不抬的吃掉了,曹颜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白菜,他还是默不作声的吃了。
用过午膳,休息一会儿,又来到书房。傅先生见他无心读书,便让他练了会儿字,说他今日的字结构支离,心浮气躁,别练了。
胤祐最爱听“别练了”三个字,立时就丢了笔,再说一声:“好的!”
既然不用练字也不用读书,胤祐一天的学习也就结束了。
这时,其实也已经到了傍晚。外面的暑气被湖面的风一吹,消散了不少。
他的哈哈珠子也可以出宫回家,等到下次轮值再来。
可是胤祐叫了曹颜好几次,那小子都站在墙角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玉!”胤祐凑到他耳边大喊了一声。
曹颜这才回过头来:“七阿哥……”
胤祐说:“你可以回家了。”
曹颜摇摇头:“我我……我再陪你一会儿。”
胤祐问他:“你不想回家吗?”
曹颜摇了摇头,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胤祐只得将他往外推:“那咱们去湖边走走吧。”
他说去走走,曹颜也不敢拒绝,于是,就跟着他去了。
两个人沿着湖边慢慢的走,胤祐手里拿着一根柳条,一路扫在湖边的石头上,不过多久,柳条上的叶子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
胤祐转过头来看着曹颜:“你怎么了,一整天都怪怪的。是不是你那俩哥哥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让子清去收拾他们。”
曹颜摇了摇头:“没有。”
“那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曹颜咬了咬下唇,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娘昨天给我爹生了个弟弟。”
“啊?”
胤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爹娘”指的是谁。
脑子转了转才想起来,他是曹寅的弟弟曹荃的儿子,后来曹玺死之前要把曹荃的儿子过继给曹寅,以这样的方式依附于他这个大哥。
本来挑了曹荃的大儿子曹顺,不过曹寅选了这个庶出的,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小儿子,还给他起名叫曹颜。
所以,曹颜口中的“爹”自然是指的曹寅,而他口中的“娘”就是李熹。
胤祐张大了嘴,显得既惊讶又高兴,扔掉手中的柳条,一把拉住了曹颜:“真的吗?你是说我的熹姑姑生孩子了,而且生了个弟弟?”
曹颜没想到他能这么激动,更加失落的点了点头:“是的。”
“太好了,太好了!”胤祐高兴的跳了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想起来,问曹颜:“那我熹姑姑还好吗?”
曹颜点点头:“挺好的。从前两日开始,我爹就没有去衙门当差,一直守在我娘身旁。”
胤祐拉着他坐在湖边:“你给我仔细说说。”
仔细说说也就那么回事。
曹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有些家底的。
孙嬷嬷是曹玺的嫡妻,也是曹荃的圣母。对于曹寅生了个儿子还是闺女,其实并不上心。
虽然他们全家老小都靠着曹寅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因为曹寅虽然是长子,但却是庶出。既然曹玺临终前让这个庶出的长子继承了家业。他就理所当然的应该照顾他的嫡母和弟弟一家。
他结不结婚生不生子都不重要,反正曹荃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
最后,曹家的一切也还是他们长房的。
现在曹寅又生了个儿子,反倒让孙嬷嬷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但他也没表现出来,表面上该做的工夫也是做足了的,却只是让身旁的丫鬟问了问而已,也不曾亲自去看过。
但曹寅高兴啊,他今年虚岁三十一了,媳妇娶得一波三折,到现在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并且母子平安,是男是女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一个没爹没妈的人,恨不得亲自守在李熹跟前,亲力亲为的照顾她。
曹颜终于抬起了头,嘟着嘴问胤祐:“我娘生孩子,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胤祐仍然笑着:“熹姑姑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我当然替她高兴。以前,南怀仁大人说女人生孩子是很危险的,只要她能平安,我就放心啦。”
“哦。”曹颜低下了头,“我听丫鬟说她现在很好,只是还不能下床,我爹不让我去看她和弟弟,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再结合今天一整天,他都在走神,胤祐就知道,他的情绪很低落。
“你怎么了?熹姑姑生了弟弟你不高兴吗?”
曹颜摇摇头:“没有。”
“你就有,我看得出来。”
“……”
曹颜不在说活,两个人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一只打鸭子带着一群小鸭子游过去。
太阳就快要落到山的那一面,云彩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一片金黄,远远望过去,霞光万丈。
“七阿哥,”曹颜忽然叫胤祐,“我能不能……”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像是接下来的请求难以启齿。
胤祐歪头:“能不能什么?”
“我能不能以后就住在你的身边,每天给你端茶递水,铺纸磨墨。”
“啊?”胤祐没想那么多,只说,“可是我有三个哈哈珠子,你们是轮流进宫当值。你每天都把这些活儿干完了,舜安颜和富敦干什么?”
“那我……”曹颜想了想,说道,“那我回去了。”
说着他就打算站起来,胤祐一把将他按了回去:“你怎么了,好像不是很想回家。”
曹颜叹了口气:“以后就没人要我了。”
胤祐大惊:“怎么会?”
“我二叔……就是我亲爹又生了一个儿子,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二婶也不喜欢我,他们不会再要我了。”
“现在我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成了多余的那个。”
“……”
听到这里,胤祐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处境。
他是个庶出的孩子,娘亲死得早,在大房和哥哥们欺负中长大。
曹荃不缺儿子,当初自己的前程也没个着落,哪儿还能顾及到后院的事。
孙嬷嬷也不缺孙子,自然更加疼爱嫡长孙,曹颜的娘亲在她眼里就连下人也不如,何况是这个孩子。
好不容易过继给了大伯,有人撑腰了,也过上了几年好日子。
但大伯也是要娶媳妇的,娶了媳妇也是要有自己孩子的。
那他又算什么呢?他到哪里都是个多余的,不受人重视的。
胤祐问他:“熹姑姑对你不好吗?”
曹颜摇摇头:“我娘对我很好,她给我做新衣服,还给我做好吃的,时常跟我聊天,问我关于你的事情。”
曹寅搂着他的肩膀:“我的熹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绝对不会像你二婶那样对你。”
曹颜点点头:“我知道。”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呢?”
“在家里,我有两个哥哥,还有两个弟弟。他们都有自己的娘亲,只有我没有。”
胤祐说:“只要你把熹姑姑当成你娘,她一定会把你当做她的孩子。”
“况且,你还有七哥我呀。以后受了什么委屈,你就告诉我,七哥给你做主。”
听到他最后这一句,曹颜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我听我爹说,因为弟弟生在六月,是莲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弟弟小名就叫莲生。”
“莲生。”胤祐琢磨了一下,“是个很好的名字。”
他忽然站起来,拉起曹颜往回跑:“你跟我来!”
他拉着曹颜一路抛到了凝春堂,正巧皇贵妃从里面出来,看他风风火火的冲进院子,赶紧把人拦下来,用手帕替他擦去额头的汗:“做什么,这么热的天就不能慢慢走?”
“额娘,熹姑姑生小宝宝了,是个弟弟。”
皇贵妃听了也有些意外,又带着他俩进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皇太后。
慈宁宫那么些宫女,太皇太后一向偏爱李熹,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高兴,赶紧招呼苏麻喇姑:“赶紧的,命人备些东西,给熹丫头送过去。”
胤祐拉着皇贵妃:“我小时候脖子上挂的金锁,送给熹姑姑生的弟弟。”
皇贵妃笑道:“多少年没戴过的东西,当然是在宫里。再说了,哪有拿自己戴过的东西送人的。”
胤祐却不依不饶:“我就要送那个。”
“为什么?”
“熹姑姑说那个是平安锁,保平安的。以前,每天晚上睡觉,她都会取下来用手帕包好放在我的枕头下面。”
胤祐三岁之后就没戴过那个平安锁了,这么久远的事情,皇贵妃自然是不记得的。
但是太皇太后却记得:“那平安锁是我让人打的。这也是小七的一片心意,他要送便让他送,让人去宫里取来便是。”
老祖宗既然都这么说了,皇贵妃也只得答应下来。
她灵机一动,又看向曹颜:“那小玉回去,先别跟你娘提这件事,咱们给她一个惊喜好不好?”
小家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畅春园离紫禁城也就一二十里路,早上趁着凉快的时候,太监骑马走一趟,很快也就回来了。
那枚平安锁是纯金打造的,做工非常精美。坠在一个金项圈的下方,锁的两面雕有祥云和麒麟,下方挂着三个铃铛,一两岁的小孩子,跑起来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别提多吉祥。
不过金器放得时间长了,光泽有些暗淡。皇贵妃命人重新做了抛光处理。
拿回来的时候,对胤祐说:“这个项圈刚出生的孩子可戴不了,不如咱们让人改成一副金镯子,然后用红丝线编的绳子把平安锁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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