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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祐循声望过去, 只见一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在几个丫鬟老妈子的簇拥下,往大殿后方走去。
然后, 他就听到一旁的舜安颜发出了一声惊叹:“惊为天人,仙女儿下凡不过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胤祐又转过头去眯着眼看了看。评价道:“比仙女儿还漂亮。”
舜安颜看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见过仙女儿似的。”
胤祐点点头:“见过。”说完又拍了他脑袋一下,“快走,办正事!”
七阿哥要求神拜佛, 哪儿能乌泱泱的挤在人群中, 自有小沙弥将他往后的庙宇面引。
后面的庙宇虽然不大,但显然修得更加精致一些。
胤祐和舜安颜走进殿内, 给释迦牟尼上了香。他奉太皇太后之命二来, 正要纡尊降贵拜一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仙君不必多礼。”
胤祐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位他小时候每年都要在慈宁宫后面的大佛堂见一面的得到高僧。但因为他老是叫自己仙君,后来太皇太后就以他年事已高行走不便为由,不让他来了。
胤祐将他上下一打量,还是这么老, 老得都看不出年纪了,身体却依旧硬朗, 走路都带着风。
胤祐向对方一揖:“解尘大师别来无恙。”
解尘大师向他唱了声佛号, 而后侧了侧身:“仙君请移步禅房, 饮一杯清茶。”
胤祐一愣:“我不喝茶。”
“那就同老衲对弈一局, 如何?”
“下棋可以,”胤祐朝门口抬了抬手,“大师请。”
胤祐跟着解尘大师去了禅房, 舜安颜在外面等他。
解尘大师道法高深, 棋艺着实很一般, 胤祐感觉自己都还没开始认真,对方就已经败下阵来。
胤祐心里嘀咕:“你这臭棋篓子,就比我几个兄弟强那么一点儿,连我阿玛都不如,还要跟我下棋?”
“仙君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胤祐想了想,他还真的有些问题想要请教:“那就跟我说说他们蒙古和西藏那边的佛教是怎么回事吧。”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每天都是念经礼佛,不怎么谈及政治上的事情。
康熙倒是知道一些,但是科举、姻亲和宗教是皇帝统治汉、蒙、藏三地百姓的手段,厄鲁特蒙古和西藏乱成一锅粥的局势,他从不提起。
因为山高路远,消息的滞后性,其实有些情况他也不一定了解得很清楚,所以,也无从说起。
“朝廷的事老衲不懂,就和仙君说说佛法的起源吧。”
这一竿子真就支到了释迦牟尼那里,从佛教的创立开始,到传入青藏地区,再传入蒙古、中原地区。大乘、小乘、密宗、显宗、中观应成、中观自续……听得胤祐差点没当场入定。
解尘大师绝对属于学术派,关于佛教渊源娓娓道来,藏蒙、汉地,一切分支和派系,条分缕析讲得清清楚楚。
终于,讲到格鲁派的时候,胤祐打起了精神——这与噶尔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噶尔丹的母亲是和硕特部固始汗的女儿,姓孛儿只斤,因此他才敢自称黄金家族后裔,好像也没什么错。
因为长期以来噶尔丹的母亲都只有僧格一个儿子,于是跪求三世温萨活佛赐子。
温萨吓一跳,竟然有女施主向出家人求子?
女施主不依不饶:“反正你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两天好活,圆寂之后投胎给我当儿子,可以吗?”
这个请求乍听之下有点过分,仔细想想又不那么过分。
温萨活佛估计也是被缠得没有办法,欣然同意了。
女施主这不是求了个儿子,而是给儿子求了个好身份。
说来也巧,就在噶尔丹的母亲怀孕不久,温萨活佛溘然离世,而后噶尔丹出生,随即被当时的格鲁派领袖认定为温萨活佛转世,一出生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世俗和宗教地位。
后来,他也利用自己的宗教身份,号召遍布蒙古的喇嘛为他提供情报。
在噶尔丹13岁那一年前往西藏,拜见五世**阿旺罗桑嘉措,供养大量礼品。因为前世属地和寺庙都在后藏,在日喀则拜四世**为师,学习佛法。
康熙元年,**大师圆寂,噶尔丹回到布达拉宫又拜罗桑嘉措为师。
在噶尔丹之前,他的父兄常年带领部落抗击沙俄侵略,在噶尔丹还俗成为准噶尔部首领之后,反倒与沙俄关系紧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仅具有很高的领袖才能和宗教地位,骁勇善战,心狠手辣,也具备了一定的外交活跃度。
在成为准噶尔首领之后,他既是五世**的弟子,又与清廷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还使得沙俄停止了旷日持久的侵略,转而为他扩张领土提供了武器支持。
胤祐南征北伐胜战连连,统一厄鲁特蒙古称汗之后的噶尔丹野心愈发膨胀,开始将目光锁定南边那一片更加广袤富足的领土——大清。
但他不可能上来就向康熙宣战,那是找死。
他要从喀尔喀蒙古开始,一点一点推进,蚕食漠北漠南蒙古各部,再南犯直逼京师,最终实现他的政治野心。
在政治舞台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从雅克萨之战,到乌兰布通之战,再到即将到来的远征噶尔丹,胤祐早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关起门来自己干自己的,贸易是必须的,文化交流也是必须的,外交更是必不可少。而国防才是外交活动最坚实的后盾。
和解尘大师在禅房内对坐一个上午,棋没下两局,话倒是没少说。
胤祐端起茶杯,将半杯残茶饮尽,这便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个事,回身问道:“乌库玛嬷让我来求个平安符。”
大师轻叹一声佛号:“仙君不需要这个。”
胤祐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这寺院很大,后山仿佛还有很大一片区域。
胤祐今日倒是没什么闲逛的兴致,在小沙弥的引导下往寺院外走。
走到两座殿宇之间的时候,看到雪地上有什么东西,脚都已经抬起来了,差点儿踩上去。
弯腰捡起来,是一方素白的锦帕,素得没有一丁点刺绣,展开来却有四行小字: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字也不是绣上去的,而是写上去的,隽秀端庄,却又暗藏锋芒。
舜安颜伸个脑袋过来张望,问:“谁的?”
胤祐将素帕丢给他:“你猜。”
舜安颜把素帕翻来覆去的看:“这怎么猜?”
胤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那你还问我。”
上了马车,胤祐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心里还在琢磨噶尔丹这个人。
舜安颜坐在一旁,问他:“现在回宫吗?”
胤祐眼睛也懒得睁开:“什么时辰了,先吃饭。”
京城舜安颜可比他熟,立刻给出了几个候选地点:“庆云楼?正阳楼?还是及萃楼?”
胤祐说:“去你家。”
“我家?”舜安颜把手里那张帕子揉成一团丢进他怀里,“我家能有什么好吃的。”
胤祐顺手拿起素帕抹了把颈间化开的雪水,笔端闻到一股梅花的幽香:“就去你家。”
佟国维正准备吃午饭,下人前来禀报,说小少爷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朋友。
舜安颜今日应该在宫里当差才对,怎么会突然回来,还带回来一个朋友。
当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胤祐已经出现在堂屋门前。
佟国维赶紧把人迎了进来,一掀衣袍就要给他跪下。胤祐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郭罗玛法不必多礼。”
佟国维看着他,既欣喜又为难。看到外孙自然高兴,但康熙最忌讳皇子与大臣来往,除了索额图能时常出入东宫,别的大臣都不敢与皇子接近。
他一直以来都十分小心,就算有机会接触,他也刻意和七阿哥保持距离,就是不想让康熙多心,怎么这还到府上来了?
最后把舜安颜训了一顿,说他不好好当差,带着七阿哥乱跑。
舜安颜挺委屈的,他一个哈哈珠子,还能管得着主子要去哪儿?
胤祐笑了笑:“我是替太皇太后到大觉寺上香,出来的时候,感觉饿了,让表弟带我过来蹭饭。”
七阿哥踩着饭点儿来了,佟家上下自然是好吃好喝的招待这位祖宗。
胤祐说来蹭饭,就真的是来蹭饭的。风卷残云一般,向他郭罗玛法和几位舅舅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饭量。
吃饱喝足,这就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了。
佟国维笑了,心说这小祖宗还真是跑来吃他这一顿的。
临到出门前,佟国维再次拉住了他:“七阿哥。”
胤祐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郭罗玛法,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佟国维叹口气:“我这一把年纪,就算跟着黄上去了,也不能像乌兰布通那样披甲上阵。”
胤祐乖巧的笑了笑:“这不是有我吗?”
“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无论如何,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想想你的额娘,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好。”
胤祐答应得很爽快,因为他觉得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情况能被称为“险境”。
他比他阿玛还要自信。
最终,康熙出征漠北,讨伐噶尔丹的日期定在三月。那个时候,兵马粮草都已经到位,冰封的道路和河道也已经解封,是出兵最好的时候。
出征之前,康熙就给自己的儿子们安排好了任务。
大阿哥胤禔,与索额图一同率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三阿哥胤祉,掌管镶红旗大营;四阿哥胤禛,掌管正红旗大营;五阿哥胤祺,掌管正黄旗大营;六阿哥胤祚,掌管正蓝旗大营;七阿哥胤祐,掌管镶黄旗大营;八阿哥年纪尚幼,就留在皇父身边,协调各处。
就连保泰,也安排在裕亲王身边,掌管正白旗大营。
皇太子奉康熙之命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并留在京城监国。
并且向内阁传口谕,各部院衙门此次不需要将奏章快马加鞭送到他的手中,凡事著皇太子听理,若重大紧要事件,著诸大臣会同议定之后,启奏皇太子。
其他年纪更小的皇子,留在上书房好好读书。
所有人都对皇父的分工表示很满意。除了大阿哥和胤祐。
大阿哥虽然率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算是兄弟中唯一有实权的。但是旁边竟然还有个索额图。
索额图在乌兰布通之战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得罪了很多人,至少是把大阿哥、佟国纲、裕亲王挨个得罪了个遍。
现在大阿哥还要奉皇父之命,跟他一起领兵打仗。嘴上不说,心里颇有微词。
胤祐就更不满意了,虽然康熙让他掌管镶黄旗,但谁都知道,八旗各有都统、佐领。几位皇子也就是跟着去凑凑热闹。
镶黄旗是上三旗之首,一直都是由皇上亲自统领。
说白了,胤祐和八阿哥差不多,也就是在皇父身旁打打酱油。
这胤祐能答应吗?小崽子好久没有这么闹过了,把他阿玛堵在集凤轩,说什么也不肯服从安排。
胤祐愤愤不平的说道:“我明明可以领兵打仗,为什么不让我去?”
康熙反问他:“你说为什么?”
胤祐坐在他对面,嘟着嘴,脸都气成了包子:“因为阿玛不相信我的能力。”
“你能力再强也不行。”康熙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哼笑一声,“别想了,你就乖乖留在阿妈身边,平安的去平安的回来。这样朕才好向老祖宗交代。”
“不,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那就留在京城读书,哪儿也别想去。”
“……”
当儿子的始终也斗不过当阿玛的,康熙对他的无理取闹一点也不生气,把他吃得死死地。
胤祐也没有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选择跟着康熙出征。
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胤祐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说话,以后有没有机会他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反正这次机会他不会就这么轻易错过。
权利都在康熙一个人手里,他说一不二,皇贵妃也没有办法。
做母亲的,反而放下了心,把儿子留在他阿玛身旁,至少是安全的,除非噶尔丹真有本事让历史重演,复制个土木堡之变,生擒康熙,否则,胤祐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家三口各有各的打算,胤祐最后也妥协了。康熙对此非常满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听话。”
胤祐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当天晚膳,差点一顿吃光了皇贵妃半个月的供应。
第二日,皇贵妃又单独把胤祐和四阿哥兄弟俩叫来身旁,给了他们一些外用内服的常备药。又交代了一些常见病的诊断和处理方法,尤其是外伤方面,如何止血如何包扎防止感染。
这些知识,胤祐从小就学,早就烂熟于心,感觉自己充当半个军医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出征的前一天,胤祐最后一次上张勇将军的课。
他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也始终没想明白:“我总觉得噶尔丹的目的不是真的要南犯我大清,至少现在不是。他总是在强调,要我阿玛交出喀尔喀蒙古诸部。”
张勇将军笑道:“你能看看头这一点,为师很高兴。这说明,你对蒙古的形势又有了新的理解。”
“入侵中原一定是他的最终目的,这是瓦刺一族世世代代的夙愿。但这并不是噶尔丹现阶段的目标,他的目标仍然在喀尔喀蒙古。”
胤祐脱口而出:“为什么?”
张勇将军不回答:“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胤祐想起了策棱,他们就是从漠北来的,随即又想起了土谢图汗部、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他们和漠南诸部一起,被编为37旗。
他这才恍然大悟:“因为没有人。漠北虽然有大片的土地,但是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率领部众南迁,投奔大清。”
“没错,噶尔丹攻打下喀尔喀蒙古,却没能得到人口和牲畜。他们是游牧民族,领土在他们的牛羊和马匹的背上,没有了这些,再大的徒弟又有什么用呢?”【1】
胤祐点点头:“我明白了。”
“徒儿。”张勇笑道,“我能这样叫你吗?”
他是真的喜欢胤祐,在过去五年多的相处中,把自己毕生的军事技能与经验都传授给了他,希望能看到他守卫边疆的一天。
“当然可以!”胤祐立刻站了起来,躬身一揖,“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张将军赶紧将他扶起来:“为师最后对你说一句话,你要牢牢的记住。噶尔丹岁骁勇,但却并非一流名将。他奸诈诡谲,但你要相信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要轻敌,也不要将他想得太聪明,知道了吗?”
胤祐再一次重重的点头:“我明白了。”
出行之前,胤祐带上了他那把七星。他以前出门从来不带这把剑,带上小剑灵就够了。
这一次,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会有未知的事情发生,于是,带上了这把剑。
走到院子里,看到傅先生正在摆弄几盆兰,上前去跟师父告别:“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傅先生笑了笑,看到他腰间悬挂的佩剑,伸手一把扯掉了自己送的那个条穗子。
胤祐惊讶道:“当初不是您说要加点重量,敬畏生命?”
傅先生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我徒儿的命更重要。果断一些,该杀就杀,决不能手软,留下后患。”
胤祐抱拳:“徒儿记住了。”
傅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出征之前,康熙带着众皇子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胤祐没说什么离别的话,只笑着对太皇太后说道:“路上遇到什么好吃的,就派人送回来给你尝尝。”
太皇太后拍着他的手:“好好好,我的小七最乖,出门打仗还想着乌库玛嬷。”
“你要记得每天都想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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