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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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咚咚接到报警电话后赶到西江大坑段,看见她漂在离岸边两米远的水面,像做俯卧撑做累了再也起不来似的。但经过观察,冉咚咚觉得刚才的比喻欠妥,因为死者已做不了这项运动,她的右手掌不见了,手腕处被利器切断。冉咚咚的头皮一麻,想谁这么暴虐?

岸边站着六个人,他们是从附近聚拢的垂钓者。报警的走过来,说他是看着她从上游慢慢漂下来的。早晨,他以为她是一截树干。中午,他以为她是一只死掉的猫狗。下午,他才看清楚她是人,而且是一个女人。冉咚咚朝他指着的五百米开外的上游看去,江面平坦,平坦得就像水在倒流。岸边密密麻麻的树绵延,一直绵延到河流的拐弯处。她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钓鱼?他说退休以后,差不多两年了。她说我问的是今天。他说九点。

“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在这一带闲逛?”

“在这一带闲逛的人就是我。”

他们正说着,邵天伟、法医和两位刑侦综合大队的技术员赶到。他们边跟冉咚咚打招呼边脱皮鞋,然后一步一试探地走进水里勘查。冉咚咚分别询问六位垂钓者,该问的都问了才让他们离开。

勘查一个多小时,法医把尸体拉走了。冉咚咚回到局里,被王副局长指定为该案负责人。王副局长相信从受害者的角度来寻找凶手更有把握,而且女性之间容易产生共情或同理心。虽然冉咚咚认可这一说法,但心里一直有不适感。她不适应一个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丝不挂,更不适应一只好端端的手被人砍掉,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的脑海竟不合时宜地闪过女儿和丈夫的面容。总是这样,每当遇到危险或压力陡增,她高速运转的脑海就会闪现他们,生怕他们跌倒或磕断牙齿或发生什么更为严重的坏事。于是,她赶紧转移注意力,让不祥的念头一闪即灭。投入工作是转移念头的最好办法,她用地点“大坑”命名本案。助理邵天伟举手反对,说坑太大会填不平。她说填不平就跳进去,我们不能为了好听而更改地名吧,假如取个“一帆风顺”你不觉得别扭吗?说完,她的脑海迅速浮现一个巨大的坑口,深不见底。

媒体发布了“大坑案”消息,寻求知情者提供线索。安静了几分钟,刑侦大队的座机便断断续续地响起来,时而像遥远的自行车的铃铛声,时而像近在耳畔的手机闹铃,有时急促有时缓慢,一会儿让人身心收缩,一会儿又让人浑浑噩噩,总之,除了嘈杂都没响出什么名堂,它们像一根根慌乱的手指戳着她的脑门。五个小时了,她还不知道死者是谁。她突然想抽烟,但立即为这个想法感到惭愧。等到二十二点,她忽地坐直,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男声:“也许是她……”

她和邵天伟赶到半山小区,找到打电话的房东。房东说三年前我把房子租给她,对我来讲她就是每月十五号手机上的那声“叮咚”。只要这天一“叮咚”,十有**就是她把租金打到我卡上了。但是今天已经十七号,我的卡上一直没进钱。我拨她的电话,电话不通。我按门铃,没人开门。我想难道她死了吗?没想到她真的……房东抹了一把眼眶,仿佛在为自己不善良的心理活动自责。冉咚咚让他把门打开。这是一套八十平米的两室一厅,每间房都很干净整洁,没一点好像要出事的迹象。冉咚咚叫来技术员勘查一遍,未发现可疑物或可疑处,但他们带走了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笔记本电脑和书架上那本《草叶集》。《草叶集》的扉页上写着赠送者的名字——徐山川。

综合各方信息,得知遇害人叫夏冰清,二十八岁,无固定职业。法医发现尸体的后脑勺处有钝器击打的痕迹,附近的头发里夹着细小的木头碎片。但解剖调查后发现,死者大脑没有受到致命损伤,但肺部进水,喉咙处发现细小的沙子和藻类,真正的死亡原因应该是溺亡。根据尸体出现的尸斑推测死亡时间大约是在四十小时之前。冉咚咚想象:她被敲晕了,被丢进江里,水把她泡醒,可她没有力气从水里爬起来,哪怕是把头抬起来。她耷拉着脑袋浮沉于水面,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被水一口一口地呛死。而凶手就站在一旁看着,直到看不见水里冒泡才将她拉到岸边,砍下她的右手……难道她手上戴着什么贵重饰品?冉咚咚从手提电脑里调看她不同时期的照片,她的手腕子分别出现过手表和不同材质的腕链,但都不是奢侈品。那么,凶手为什么要砍掉她的右手呢?

当冉咚咚把夏冰清遇害的消息告诉他们时,他们都来不及反应,好几秒钟面无表情。他们是夏冰清的父母,住在江北路十号第二医院宿舍区。他们都退休了,退休前她父亲是二医院工会干部,母亲是二医院妇产科医生。几天前,他们曾听旁人说过江边出现浮尸,甚至为无辜的生命叹过长气,但万万没想到他们为之叹息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这很残酷,分明是在为自己叹息却以为是在叹息别人,明明是在悲伤自己却还以为是在悲伤别人,好像看见危险已从头顶掠过,不料几天后又飞回来砸到自己头上。他们被砸蒙了,认为冉咚咚百分之百搞错。

冉咚咚带他们去认尸。他们看了看,脸色沉下来却摇头,似乎摇头就能改变事实。夏母背过身掏出手机戳了戳,手机里传来“该用户已关机”。她不服气,又戳,每戳一次就传来一声“该用户已关机”,仿佛她的手机只会这一句。“看看你的设备,就是一个摆设,信号从来都没满格过。”夏父说着,掏出一部新手机,“这是冰清从北京给我寄来的。”他用冰清买的手机拨冰清的号码,连续拨了三下也没拨通。他的双手开始微颤,眼看着就要颤抖不止了,手掌立刻变成拳头紧紧地攥着,就像坐飞机时遇到强气流紧紧地攥住扶手,直到飞机平稳为止。

“这里信号不好,”他说,“怎么可能呢?一星期前我还跟她通过电话。”

一星期多长呀,冉咚咚想,许多大事情发生都不过几分钟而已。她想安慰他们,却担心不恰当的安慰反而会变成伤害。每次办案她最不愿面对的就是受害方,好像他们的痛苦是她造成的。她说要不你们先回吧,等DNA检测结果出来再签字不迟。他们转身走去,脚步越走越涩,甚至变成恋恋不舍。到了门口,他们都走不动了,仿佛有人死死地拉住他们的双腿。他们不约而同地蹲下。

“到底是或不是?”他说。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说。

“你说呢?”

“你说呢?”

他们相互问着就像相互责备,又像相互安慰或壮胆,最后再也蹲不稳了,都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在他们眼里女儿是这样的:她漂亮聪明听话,四年前从本市医科大护理系毕业,在二医院妇产科,也就是她母亲所在的科室做护理。她不喜欢这份工作,从选择读这个专业时开始。她喜欢唱歌跳舞,幻想将来做演员,哪怕做个配角也行,所以读表演才是她的第一志愿。但父母认为靠脸吃饭不可靠,而且那未必是人人都能抢得到,人人都能端得稳的饭碗。于是她读什么科、填什么志愿父母连意见都不征求便代替她做了决定,甚至母亲还帮她决定每天穿什么衣服和鞋袜。她曾经抵触过,比如在房门贴“闲人免进”,故意考低分,假装早恋……可她所有的抵触情绪都被父母打包,统统称之为青春期叛逆,仿佛错的是她而不是剥夺她选择权的他们。“我没离家出走是还想做你们的女儿。”这是她说得最重的一句话,但也仅仅跟他们说了一次。在父母的思维里只说一次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必须说N次,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总爱唠叨的原因。她不想跟母亲待在一个单位,更何况还在一个科室。三年前,在她一再坚持并扬言断绝关系的情况下,父母才不得不抹着眼泪同意她辞职北漂,仿佛这是她对他们多年来代替她选择命运的一次总报复。这一漂,只有重大节假日她才从北京飞回来,而平时代替她问候父母的是每月寄回来的工资,以及各式各样的物品。物品每周都寄,有吃的穿的用的,但本周暂时还没寄……

他们坐在西江分局的询问室里,一边讲述一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说这是她上班的连锁酒店,这是她的住房,这是她的同事。冉咚咚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责怪自己不应该点头,因为她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事实,事实是他们的女儿就住在离他们不到五公里远的半山小区,却假装人在北京。“她有男朋友吗?”“她平时跟什么人交往?”貌似了解她的他们一问三不知,好像把她交给首都后就不需要他们再为她操心了。

“那么,你们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冉咚咚问。

“清明节,她回家待了三天。”夏母回答。

“她的情绪有什么不对吗?”

“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还唱歌。”

再往下问,他们又摇头了,好像他们只懂得这个动作。他们生活在她的虚构中,凡是发生在北京的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凡是发生在本市的他们基本蒙圈。他们似乎患了心理远视症。心理远视就是现实盲视,他们再次证明越亲的人其实越不知道,就像鼻子不知道眼睛,眼睛不知道睫毛。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徐山川吗?”

“不知道。”他们异口同声,就像抢答。

监控显示:案发当天十七点十五分,夏冰清从半山小区大门前乘一辆绿色出租车离开。十七点四十三分,出租车出现在蓝湖大酒店门前。夏冰清下车后进入酒店,在大堂吧临湖的落地玻前坐下,点了一杯咖啡,要了一份甜点,坐了一个多小时,其间不时低头查看手机,十多次左顾右盼,三次久久凝视玻璃外那片树林。她似乎在等人,等谁呢?她等到十九点一刻钟,便结账出了酒店大门,向左,往湖边步行道走去。当时夜幕已经降临,她进入步行道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四周的监控里。从离开酒店到她遇害只有四十五分钟,也许她就消失于这片树林。冉咚咚从通信公司后台查看她的手机运动轨迹,很遗憾,她的定位是关闭的,而且长期关闭。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可能是怕父母发现她在骗他们。

警员们带着警犬把湖四周搜了一遍,没有搜到任何有关物件,也没发现疑似现场。西江大坑上游尸体浮现地段他们也地毯似的搜了,什么线索也没找到。由于蓝湖与西江是连通的,冉咚咚派人排查夏冰清遇害后四十小时内所有途经蓝湖的船只,没有一只船承认运送过尸体,也没有人看见过夏冰清。作案现场在哪里?令冉咚咚头痛。

夏冰清出门前曾给徐山川发过信息:“晚六点老地方见。”徐山川回复:“今天没空。”夏冰清再发:“如果你不来,会死人的。”徐山川复:“哪个老地方?”夏冰清回:“能不能不装?”徐山川:“我确实没空。”夏冰清:“别逼我。”徐山川:“我不是吓大的。”

徐山川被定为头号嫌疑人。此人三十有六,头大身小,据说他之所以有这种身形,是因为在成长期喝了太多他爸生产的饮料。另一种说法,他是被网络游戏喂养的一代,由于长期宅而不动,所以四肢瘦小脑袋肥硕。冉咚咚看过预测,知道这是人类未来体形抑或外星人体形。事实证明,这颗外星人脑袋不简单。他创办了迈克连锁酒店,虽然投资是他爸给的,但他的管理却井井有条。他爸做凉茶起家,三十年前出产一款饮料,至今仍畅销南方各省。他夫人沈小迎,比他小两岁,家庭主妇。他们有两个孩子,男孩五岁,女孩三岁。

冉咚咚传唤他。他一坐下来就说夏冰清不是他杀的,并掏出一张快递签收单和一个U盘。签收单签于案发当晚,时间与夏冰清遇害只差半小时。太巧了,冉咚咚不免怀疑。但那个U盘马上就给她的怀疑浇上一盆冷水。U盘里的影像是他家的监视器拍摄的。因为要监督保姆带孩子,所以他们家的监视器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影像证明案发当晚徐山川一家四口都没出门。

“可是,我并没有告诉你夏冰清遇害的具体时间。”她说。

“媒体不是天天在报道吗?”他回答。

“你准备得很充分。”

“那是为了不让你们浪费时间。”

“你跟夏冰清是怎么认识的?”

他想了一会儿,说有点模糊了,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不仅不模糊而且还十分清醒。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说夏冰清讲的老地方是什么地方?他立刻警觉,问什么老地方?她说出发前夏冰清不是给你发过短信吗?这下他明白了。他不是没想到他们会查他的通信记录,但没想到他们查得这么快。他的肢体开始动摇,先是前倾,随即后靠,如此反复两回才吞吞吐吐地说蓝湖大酒店。她说你们是在蓝湖大酒店认识的?他咬住嘴唇,仿佛进入了时间隧道。邵天伟敲了敲桌子,说问你呢。

“她有自杀倾向,她一直都想自杀。”他答非所问。

“好好看看,”她把三张照片丢到他面前,“她的后脑勺被重物击打,右手被人割走,像自杀吗?”

他拿起照片仔细辨认,脸色渐渐凝重。忽然,他爆了一句粗口,说谁他妈的这么残忍?她说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他摇着头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是谁干的我都想把他杀了。她问你爱她?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个人感情问题,与案件有关吗?

“当然,如果案件是由感情引发的话。”她说。

“那我只能说谈不上爱,充其量就是个喜欢。”

“说说你对她的喜欢。”

他再次沉默,但这次没咬嘴唇。她想也许他在积攒勇气,应该启发启发他。她拿起那本《草叶集》读了起来:“我相信一片草叶不亚于行天的星星,\一只蚂蚁、一粒沙子和一个鹪鹩蛋同样完美,\雨蛙是造物主的一件杰作,\匍匐蔓延的黑草莓能够装饰天国的宫殿……”他听着,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喜欢惠特曼的诗?”她的目光从书本的上方看过来。

“从来不读。”他好像因此而感到特别自豪。

“那你为什么送给她这本诗集?”

“因为美国总统克林顿曾送了一本给莱温斯基,我读初中时看电视知道的。”他舔着干燥的嘴唇。

“呵呵……没想到如此庸俗。”她把诗集叭地拍到桌上。

他吓了一跳,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响声,而是因为从她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鄙视。

徐山川说三年前的四月下旬,准确地说是二十二日下午,我在蓝湖大酒店二楼的十二号包间面试应聘者。一共来了十几位,应聘迈克连锁酒店北京分店的管理员。夏冰清是其中一位,她进来时拉着行李箱。我问她为什么拉着箱子?她说只要面试合格可以立即出发。这话把我的胸口狠狠地戳了一下,但也仅仅是戳了几秒钟,我便怀疑这是她的设计。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聪明人,可聪明在这个时代常常又会被误认为耍心机。所以我要验证,问她是不是走到哪里都拉着箱子?她惊得嘴唇微微张开,像被切开的草莓,停了至少两秒钟才说怎么可能呢,人家这是第一次。

面试结束,我划掉了她的名字。我不喜欢明显使用策略的人,尤其是在小事上,因为那些小小的策略常常会误大事。我承认在划掉她名字时心里曾咯噔一下,就像骨折时发出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那是良知在作怪,是打压人才后余音绕梁的内疚。为此我坐在包间里久久不忍离去,仿佛需要一点时间来卸掉好不容易才产生的那么一丁点惭愧。

没想到,当应聘者和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后,她又拉着行李箱回来了。她说她回来主要是想听听我的意见,了解自己到底差在哪里,以便今后面试新岗位时吸取教训。但说着说着,我就发现她在跟那些被录取的比,比智慧比相貌比口才,明显不是回来听意见而是示威。我说一个骄傲者是不会录用另一个骄傲者的。不会吧?她忽然脱掉上衣,一屁股坐到我的大腿上。她的身材确实撩人,尤其是坐在一个老婆已经生了二胎的丈夫的大腿上时,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自己不录用她是因为嫉妒。别的男人也许当场就犯错了,可我却是个即使想犯错也要先拍着脑袋想三天的人。因此,我把她推开了。推开不要紧,关键是伤了她的自尊。她噘嘴跺脚摔笔,用一系列过激的动作迅速弥补自己的心理创伤,最终失望到哭。

有一种女人越哭越娇艳,她就属于这种。她哭得像一朵正在被摧残的鲜花,哭得好像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哭得整个包间都弥漫着美妙的气息。我差点就动心了,但一想到老婆子女,想到家族企业的总资产与净资产,我便把正在膨胀的**像捏核桃那样硬生生地给捏碎了。像我这样有一定资产的人,对主动靠近的异性尤其警惕,不得不一次次咬紧牙关拒绝艳遇。夏冰清也不例外,她被我推出了包间……

“停。”冉咚咚打断他。凭多年的询问经验,她知道一旦说话像念讲稿,那假话的比率就会飙升。真话总是慢慢讲,谎言才会跑得急。其实,一开始她就发现他有撒谎,没立刻打断他是想捕捉更多的信息,但听着听着她就发觉他不是在配合调查,而是像享受回忆,享受一种基于真实情感却对事实进行改装过的回忆。虽然她提醒自己忍一忍,可如果再忍就真要被他当傻瓜了。她最讨厌把别人当傻瓜的人,所以果断地叫停。她问你到底把夏冰清推没推出包间?

“推了。”

“可据我们了解,当时你不但没把她推出去,而且还关门跟她在包间里待了三小时。”

“谁说的?”他有点猝不及防。

“你先回答这是不是事实?”

“我把她刚推到门口,她又返回来。她的力气还真不小。”

“美妙的气息是指什么?刚才你说包厢里弥漫着……”

他迟疑一会儿:“只是随口一说,可能有点夸张。”

“你形容她哭得像一朵正在被摧残的鲜花,为什么是正在被摧残?”

“这句表达得不准确,我要求更正,没想到你还死抠字眼。”直到现在他才认真地打量她,仿佛要对她进行重新评估。她迎着他的目光:“我们还了解到夏冰清不是你的唯一,你还有小刘、小尹等等。”

他停顿了许久:“我和夏冰清是订过合同的。”

“合同呢?”

他没马上回答,但他知道不得不回答,只不过在回答前他想再拖一拖,仿佛多拖一秒就能多赢回一点尊严。

两小时后,冉咚咚看到了那份合同。合同是邵天伟跟着徐山川回办公室取来的。内容是甲方徐山川每月给乙方夏冰清一笔钱,但乙方必须随叫随到,且不得破坏甲方家庭。“这哪是合同,分明是歧视。”她一边说一边克制心中的怒气。“没有谁强迫她。”他指着合同右下角那个红色手印。她注意到签订日期是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面试当天。“难道你的合同随身携带?是不是一碰见想要的女人就像掏器官那样掏出来?”这一次她没压住怒火。

“合同是在酒店里打印的。”

“你们出包间后就直接离开了,包间里有打印机吗?”

他偷偷瞄了她一眼,这一眼被她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在察言观色,在想如何解释。果然,他马上更正:“我想起来了,合同是一周后签订的,写这个日期是为了从那天开始给她发工资。”“工资?姑且称之为工资吧……”她冷笑,实在是不愿意把这种酬劳等同于她所理解的工资,“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性关系?”

“是她主动的。”

“我问的是什么时候?”

“当天,就在包间里。”

“这么快,不需要培养感情吗?”

“都培养了两个多小时。”

“Shit……既然她主动,为什么你还要订这份合同?”

“因为我知道有时免费的比付费的贵。”

“你这么做,对得起老婆孩子吗?你不是说一想起他们就咬牙拒绝艳遇吗?”

“你是办案还是办道德?”他脸色突变,抓到了一次反击机会,“能不能别装?好像比谁都高尚,其实很低俗。你先学会尊重我,再来跟我要情况,否则,我拒绝回答,除非你们换人。”

“你可以选择性回答。”她试图缓和。但他闭紧了嘴巴,就算她把自己变成一把起子也撬不开。房间里只有呼吸声,他的,她的,邵天伟的。邵天伟拍了几次桌子,告诉他有义务配合调查,结果连他的呼吸声都变小了。这是他的策略,她想,表面上是攻击我,其实是想换一个不那么让他难堪的人来问,而更本质的是他想通过换人满足他的控制欲。如果他的要求得逞,那下一步就更难问出真话。因此,她不能退让。他沉默,她也沉默,他闭目养神,她也闭目养神,反正他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一开始她的动作较为隐蔽,渐渐地被他觉察。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模仿自己,简直像个小丑,但他马上怀疑小丑是不是也包括自己?因为他讨厌她的所有动作都是她跟他学的。她竟然把自己变成了他的镜子。如此相持了一个半小时,他忽然说你有病啊。她没吭声,继续假眠,眼睛甚至比刚才闭得还紧,仿佛在向他宣示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且打得起消耗战。他说我绝对不是凶手,准确的身份就是嫌疑人,你们不能像对待凶手那样对待嫌疑人。合同是夏冰清撕毁的,她像烧毁敌国国旗那样把她手里那份合同烧掉了。但我仍按月给她发工资,可她假装推辞,说钱算什么呀,关键是对我产生了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爱情。她要跟我结婚,怎么可能,我越说不可能她就越想有可能,像相信谣言那样相信自己的想法,每天她都打电话约我见面,如果我不见她就用自杀威胁。

“她有过自杀的表现吗?”她慢慢睁开眼睛,生怕睁快了会吓着他。

他说有。第一次是在半山小区的卧室,她用水果刀割手腕子,割的就是被凶手砍断的右手腕子……说着,他的眼眶湿润了。他说她那么柔弱的手腕子,竟然被自己割了一次又被别人割了一次,就像在同一个地方犯了两次错误,想想都觉得剧痛。这是他被询问后第一次动感情。约五分钟,他微颤的身体才慢慢平静。他说第二次是在江北大道,她想把车子开进西江,幸亏我手脚麻利及时把方向盘抢了回来。第三次是在日本札幌“白色恋人”饼干工厂参观,她悄悄跟着维修工爬上院子里的钟楼,张开双臂想往下飞,惊得院子里的游客都面向她比画心形图才把她止住。她每次企图自杀都当着我的面,好像要用这种方式给我上课。因此我越来越不敢见她,也越来越不想见她。

“你妻子沈小迎知道你跟夏冰清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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