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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恪素来沉稳老成,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郁郁寡欢……吧?
而且,她小身板如今不过十五岁,大半精力都铺在铺子上。谈论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
当下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开明些的父母也是由自家男儿前去求娶人家姑娘。
可出乎意料,在场的人几乎都默认了由常瑛给赵恪一个名分,丝毫没觉得这种颠倒惯例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全都眼巴巴地盯着常瑛,等着她的表态。
“咳……阿恪果真是为了这件事情伤心?”她犹疑地问聂三娘。
这位女掌柜点头如捣蒜:“绝对如此,十成十地没跑儿。”
赵小郎君亲口叮嘱她的话,可不是百分之一百地肯定?
——等等!
常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若论了解赵恪,应当无人能够胜过他,聂三娘平日里与阿恪的交流也算不上多,怎么能如此肯定?
有一人的身影忽地在她脑海中一闪而没,常瑛却迅速抓住了这点异常:
赵恪他,别不是又听了宋先生的出招,故意装病博得怜惜,再请聂三娘里应外合帮忙哄骗她答应吧?
她锐利的目光顿时审视地盯着聂三娘,看得这位女掌柜有些发虚之后,忽地发问道:
“三娘子为何能够如此肯定?是谁在背后,做了你的——军师?”
聂三娘顿时绷紧了心弦,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我哪里有什么军师,不外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哦?”常瑛愈发冷了脸,眯起的眼角显出一点锐利的弧度,“那既然三娘子看的这般明白,为何不一早便同我讲明白实情,反而在与阿恪私谈之后,前来劝我?”
“啊……我……”聂三娘没了话说。
大掌柜素来雷厉风行,积威已久,纵使是她也不敢违逆大掌柜的意志,如今只能在心中不断地替赵恪祈祷菩萨。自己是兜不住了,只能希望这孩子自求多福,能够承受住大掌柜的滔天怒火。
显然,她平日里疏于侍奉的菩萨这时候没有及时显灵,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常瑛冰着一张脸,浑身笼罩着低气压地上了楼。
照例敲了敲门之后,她立在门口,听到赵恪喊了一声“进”,这才推开门,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赵恪的床畔。
如此前的几日一样,赵恪看起来愈发虚弱,原本润泽的唇都因为干燥起了皮,裹在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了一个蚕蛹。
“阿瑛,如今城中的谣言如何了?”他语气虚弱,像是害怕知道结果一般忐忑发问。
“没怎么样,魏佑臣被我打了一通,闭了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相信不久之后这件事便会被众人遗忘,阿恪倒也不必再挂怀。”
“咳咳咳……”魏佑臣不中用得让人意外,赵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悲伤地连咳了好几声。
不过,常瑛接下来的话,一下子让他的咳意梗在了喉间,不自觉便浑身绷紧。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阿恪真是让我意外……”少女危险地眯起眼睛,语气分外意味深长。
“阿瑛在说什么?”这是还想要负隅顽抗的声音。
“三娘子已经尽数告诉我,阿恪再挣扎便没了意思。”常瑛没有明说,威严地背了手,等着赵恪亲口承认错误。
床榻上的“蚕蛹”拱了拱,不一会儿伸出两只白净修长的手来,试探性地扯住了她的衣襟,轻轻摇了摇。
不用想,赵恪躲在被子下的耳间肯定通红,奈何感受到了常瑛的怒气,不得不生疏地卖了这一回乖。
常瑛默默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再把他的手拍掉,抓住赵恪偷偷睨她表情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来并没有什么用……
受伤地收回手臂之后,他也明白常瑛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任谁被别人蒙蔽了许久都会生气,更何况是自己身边最为信任的人呢?
想到自己为了心中那点私念,利用魏佑臣与聂三娘,惹得常瑛担忧这些日子,他一时也禁不住深刻反省了一番,生怕常瑛如那年的除夕夜一般,一气之下去了别的州县巡视铺子,再有几个月不肯跟他说话。
越想越担忧之下,他也顾不得心中那些束缚与害羞,忽地掀了被子坐起身,紧张忐忑却又一往无前地——抱住了常瑛的腰。
少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随即有些无奈地推了推他:“你几岁?做出这般幼稚的事情来?”
“以为这个样子,我就不会罚你吗?”
虽被她推了两下,可赵恪反而没有松开,更是顾不得自己那红得发烫的脸颊,朝常瑛可怜巴巴道:“我错了,阿瑛当罚便罚,只要你不抛下我……”
这话中撒娇的意味过于明显,若是被外头的人瞧见,只怕是下巴都要纷纷掉落在地。
这跟他们见到的那个冷漠矜贵、卓尔不群、怼天怼地的新科解元,还是一个人吗?
常瑛脸上的肃容依旧没有和缓,眸中却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挑起赵恪的下巴之后,她附身低头,长发散落,幽幽的语气好似女妖:
“那你说,自己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赵恪怔住,心脏开始砰砰乱跳,几乎要跳出了胸口:“我……”
“连这也说不出,可见你这认错的态度也不怎么诚恳。”少女缓缓附身,将这本就为数不多的距离再次拉进,几乎要贴上了赵恪的鼻尖。
二人鼻息交缠,不知是谁先乱了方寸,呼吸声忽地急促起来。
处在下方的赵恪眼睫轻颤,缓缓地阖上了眼睑。
可意料之中的吻没有来临,反倒是常瑛趁着他恍神之际,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环在腰间的手,成功抽身离开,悠哉地站在书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既要罚,那便罚你今科考个进士回来。”
见帷帐之内的那人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她离开的脚步微顿,在即将跨过门槛之时,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什么时候能在曲江池畔瞧见你打马游街,那便再谈其他吧。”
少女袅娜纤细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廊间,可留下的话却让床上衣衫散乱的赵恪欣喜若狂。
阿瑛这话的意思…?是她同意了此事?!
只要等他今科得中,便同意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住床柱,内心巨大的狂喜让他用力到指节发白,无意识的笑在脸上久久不能平静。
他等到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铺子里个个都是人精,哪里瞧不明白赵小郎君与大掌柜之间的变化。
感慨于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之余,无不真心替二人高兴。
甚至是远在松阳得了消息的常父常母,都忍不住千里迢迢来到夔州,眉开眼笑地看着女儿和准女婿不愿意错开眼。
吴氏一手拉着一人絮絮叨叨地念叨了许多话之后,又神神秘秘地告诉了常瑛一个好消息:
“你嫂子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什么?!”常瑛又惊又喜,“怎么才告诉我?嫂嫂一切可好,可有让大夫瞧过?”
“婉娘这孩子呀,也是粗心。前些日子诊出来,怕你分心便没着急送信。如今我跟你爹亲自来来报你这个小祖宗,可行?”
“娘,我岂是这般不饶人的小魔头?”常瑛推开赵恪,贴在吴氏的怀里撒娇,“方才分明也是担心嫂嫂。”
吴氏握着闺女暖呼呼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闺女绸子一般光滑的乌发:“如今已经九月末,你与阿恪,是不是过几个月便要上京赶考了?”
燕京城,天子脚下,世间繁华所在,是过去吃不饱饭的常家人想也不敢想的。而今,竟要真的朝着那千里之外去了。
少女俯在母亲的怀里,默默点了点头,“这些年咱们家的铺子在夔州里里外外都开遍了。二哥正带着人往别的州县跑,我刚好能够接着送阿恪上京赶考的机会,在京中也把咱们常家香坊的门楣支撑起来。”
“好好好……”吴氏一连应了几声,“我跟你爹在松阳一切都好,不必担忧。只是你们又要闯荡南北,又要科场比试,着实是不容易。”
一时感慨,她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凡事尽力而为便可,无需与人家拼个你死我活。万望以保全自己为上,实在不行,还有我跟你阿爹在家里等着你们……”
“好。”这一席话落入了心间,惹得常瑛眼底一时间也泛起了些许水光,埋在吴氏怀中用力点头。
“那便好,你们记住了便好。”吴氏缓缓自椅子上起身,与常父一同慢慢朝外走,“你嫂子还在家等着呢。我们不便多留,这便走了。”
常瑛恋恋不舍地把人送门外,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青篷马车。
赵恪静静来到她的身后,把人揽在了肩头:“阿瑛,不要难过。”
“要不然,你还是不要陪着我远赴燕京了?”
山长水远,一路免不了奔波劳苦,风餐露宿的时候,他也不忍看自己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受苦。
第58章 暗流“说什么呢?我并不仅仅是为了陪你科考,还为了在京中开铺子啊。”常瑛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过了一会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伸手与赵恪十指相扣。
二人约定就此定下,可是新年过后,还是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
先是怀胎八月的婉娘身体屡屡不适,汤药不断,而后常父坐着的马车忽地断了车辕,害得他摔断了腿。一时间家中竟有两个人不得不卧病在床,吴氏日日心焦不已,头发都新白了许多。
偏生常平因为邻州的事情耽搁迟迟没有回来,家中竟然没与一个可以顶门立户的人,让常瑛有些忐忑不安,不得不放下了手中收拾好的行李,打算回家一趟好好看顾父母与嫂嫂几日,等到大哥回来之后再与赵恪北上会合。
赵恪心疼她的两边奔忙,再次出言开解她干脆不要陪着自己前去燕京。
抬眼望着他愈发清晰俊朗的下颌线,常瑛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让二人额头轻轻贴近:“不要说这样的话,松阳的事情我会尽快处理好,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面对京中的那些风云诡谲。”
封了厚厚一沓银票和现银之后,常瑛又将铺子中最为机灵可靠的小五与小六拨了过来,陪着赵恪一路进京。
送别的那一日,身披狐裘的少女站在堆满新雪的道旁,一路远望赵恪的车马缓缓远去,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车上的赵恪不愿放下帷帐,等到走出百米之遥,实在瞧不清少女的身影,这才在小六的提醒之下,不舍地放下了帷帐。随即,又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他又再次迅速地撩起车帘,用尽全力对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大喊:
“阿瑛,莫要忘了那日你的许诺。”
若是我此去有蟾宫折桂的那一天,你便答应给我一个名分。
凛冽的寒风吹得常瑛斗篷上镶得狐狸毛簌簌抖动,团团围在她的脸侧衬得她一张脸愈发白净小巧,此时听见赵恪这被风送来的这句话,一时竟没忍住露出笑来。
好似昙花初绽,冰雪消融,几乎难以抵抗地便能在人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到赵恪的车马彻底瞧不见了之后,常瑛飞身上马,拉紧缰绳掉转马头,一路赶往松阳的方向。
快马加鞭三日之后,她终于趁着第二日的黄昏余晖,赶回了松阳常父常母的住处。
乍一进门,便感受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从前吴氏与常父闲着无聊,便常常在家中款待一众邻居陪着说话喝茶,故而这处赵家的老宅总是热热闹闹,从未想如今这般门户紧闭,寂静无声过。
她心下一紧,脚步轻轻地走到后院时,正正好看见吴氏搀扶着婉娘正在院子里走动。
婉娘如今怀胎八月,肚子却像绷到了极致的气球高高耸起,彷佛下一刻便要爆炸一般。
加之她这些日子每每生病卧床,食欲不振,更显得脸色蜡黄枯瘦,不似当年成亲时那般清丽动人。
看得常瑛心疼得直皱眉,急忙替换了吴氏上前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嫂嫂,你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大夫怎么说?”
婉娘身为当事人,竟然比她还淡定不少,拍了拍这位小妹妹的手,这才道:“大夫日日都来瞧,可惜瞧不出什么病症,大抵是我这身子虚弱,第一次有孕有些不适吧。”
“麻烦妹妹回家来真是不好意思,可你回了家,我真就安心不少。”几步路的功夫婉娘就开始喘气,扶着腰舒缓,“这些日子咱们家也不知沾了什么霉运,我身子笨重不说,可公爹好好地出趟门,却不知为何摔断了腿,娘给我们熬药,竟然差点点着了屋子……”
常瑛的眉皱得愈发紧,数种巧合聚集在一起,再用巧合去解释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看来她回家这一趟,还真算会对了。不然,单凭常父常母和婉娘一个新妇,哪里是那幕后之人的对手?
不管是何等的魑魅魍魉,把手伸进松阳,伸进常家,无疑触动了常瑛最大的底线,她绝对不会叫那人好过!
仔细看过常父的腿伤在逐渐好转之后,她心中的怒火散去了一些,安抚好忐忑的吴氏与婉娘,开始仔细排查家中有无不妥之处。
看了看婉娘憔悴的脸色之后,她打算从家中的饮食入手。
常家虽然如今家资不菲,可吴氏与常父都是苦惯了的人,搬进城里不再种田便是他们对于常瑛最大的让步,若是让他们每日如同贵族老爷一般什么活计也不做,那才是没病也要闲出病来。
故而赵家老宅虽大,可是常瑛并没有添置什么仆役,每日买菜做饭皆是吴氏与婉娘亲手操持。
二人每日前往西市买菜皆是随机挑选,回来也不曾假手于他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遍寻一圈之后,她决定喊来吴氏亲自问问情况。
“阿娘,你好好想想,家中除了你与嫂嫂亲自购买的食材之外,还曾经吃过什么?”
“啊?”吴氏脸色发白,她做了半辈子普普通通的农户,一时间乍然听闻家中有被下毒的可能,顿时慌了神,“也没有……什么异常吧?”
“我们日常饮食,也只吃自己烹制的食物,和老家村子里的人送上来的一点特产啊?”
“村子里送上来了什么?”直觉告诉常瑛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全年后山的鲜花丰收,制成了一些各色糕饼,由你喜鹊嫂子送上来……阿瑛,喜鹊嫂子她不可能害咱们啊……”
“阿娘,听我说,此后除了家中自制的食物,任何东西都不要入口,先闭门不出,等我回来。”
她匆匆骑了马,一身红衣消失在皑皑白雪之间,东行三十里之后,竟是又回到了常家村。
一别数年,常家村如今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人在常家的香坊做工,几年下来攒下了不少银子,现在的生活水平自然直线上升,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贵宝地。
听闻她回来了,里正常武与管事喜鹊纷纷带着人出来迎接,把常瑛团团围住。
一一谢过诸位乡亲之后,她与常武喜鹊一同进了村中的祠堂,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二人之后,见他们神色坦荡,语言连贯不似作假,便直接开门见山,把常家发生的事情一并自己的猜疑,一起告诉了二人。
与吴氏的想法一样,这二人的品性与能力皆是检验过关的,她不相信他们会对送往常家的东西动手脚。如今,她想要借助这二人的力量,把那可能隐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
第59章 跳梁小丑被告知猜测的二人皆是一脸肃容,正色道:“姑娘有什么打算尽管吩咐,我们必定下死力去办。”
“无需这么严肃,如常行事便可。”常瑛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附耳过来后,低声嘱咐了一番。
随着三人神色如常地出了祠堂,好奇的众人纷纷探着脑袋朝此处看。
喜鹊上前驱散了村人:“大掌柜回来是为了巡视咱们山上和手中的活计,你们不需站在这里。打起精神,自去做活吧。”
见众人慢吞吞地散了,常瑛略略查看一圈后山与山下的作坊之后,便也翻身上了马,打算回城。
扬鞭之间,座下那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挥蹄长嘶,竟没有立刻发动步子。
等到常瑛勒住缰绳查看时,才发现刘婶子的儿子竟不知何时挡住了她的前路,呆呆怔怔地看着她。
常瑛挑眉,带着些逼视的意味朝他看去,却见这人脚步慢慢后退,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三日之后,常瑛在常家村的布置终于生效。喜鹊趁着天光未亮,一个人悄悄地摸上了常家的门户,叩响了门。
常瑛早有准备地拉开门把人迎了进来,却看到喜鹊当成跪倒在地,流着泪道:
“大掌柜,我对不起您。”
“快起来。”常瑛扶起她满是落雪的身子,“这哪里是你的错。我交代你查的事情,查明白了?”
喜鹊含泪点头:“原本给叔婶送些特产开开胃,是我提的主意。却没想到差点害了大掌柜的小侄子……”
果然,村中真的有人对常家的吃食下了手!
从前她要常父常母搬来县城,其一,为了城中的生活方便不少,其二,便是为了提前规避村人因为常家乍富而起什么坏心。
没想到的是,千防万防,竟然还是被人趁了机……
“那人是谁?”常瑛的眸光比廊下的冰凌还要冷。
敢对常家人下手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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