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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静静地,庾清梦同星河吃了晚饭。
清梦的精神尚好,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庾清梦道:“听说你在宫里的时候,为皇后娘娘奏了一曲?你弹的是什么?”
星河道:“姐姐知道我会的曲子有限,无非是那么几首拿出来糊弄人的,给皇后娘娘弹的自然是喜气祥和些的《凤来仪》。”
庾清梦果然笑了起来:“你倒是真会投其所好,若不是我多事……只怕你真的就是娘娘心上的妙人了。”
星河脸上微热:“姐姐又拿我打趣。”
庾清梦手托着腮,望着她眉眼盈盈的模样,忽然道:“我这几日闷闷昏昏的,竟像是失魂落魄,倒也想听你为我弹一曲,至少可以振一振心神。”
星河虽然不想在她跟前班门弄斧,但既然她这样说了,自然不会推辞:“姐姐要听什么?”
“那就弹你最拿手的。”庾清梦寻思了会儿,“可使得?”
两个人来到了琴房里,丫鬟早点了烛跟熏香。
夜幕降临,夜色淡淡地,玉檀香的氤氲气息里透着些许香甜。
星河看着那冰裂纹香炉:“是了,前日姐姐送的那千步香,我昨儿拿出来试了试,真真好闻。有一点说不出是什么的花香,而且香的时间很久。”
庾清梦在琴桌旁坐了:“我只说要给你带点随手礼,哥哥就巴巴地去找了这个来。这种香顾名思义,沾在衣上,一整天都带香气的,就算隔着很远都能闻到,所以才叫‘千步香’。”
星河不太愿意多提庾轩,便道:“我最先学的就是《流水》,也给姐姐弹这个好不好,就怕你听絮烦了。”
庾清梦不以为然:“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传千年,这是传世古曲,又有这段典故,岂能絮烦。”
星河竖着耳朵仔细听她的话,小学生受教般乖乖点头,又笑把她没说完的接下去:“姐姐说的对,无非就是弹的好跟不好罢了,只是姐姐叫我弹,再难听我也得献丑了。”
庾清梦莞尔:“弹吧,也不必拘泥,尽想着不出错的话反而不好,你就像是那天……呵,任由你的意思发挥,古调新弹,想来更佳。”
星河听到她说“古调新弹”,心里隐隐动了下。
举手略调了调音,又想了一会儿,便抚奏起来。
流水的曲调,起音是缓的,星河深吸一口气,手指拨过琴弦。
淡淡的几个音过后,像是有一簇水流自山崖跌落,发出清脆淙灵的几个转音来。
庾清梦原本脸色淡淡地,听到这里,眼中透出了几分欣悦。
她一抬手,望兰走了上来,微微俯身看向她面上。
庾清梦一句话没说,只指了指窗子。
望兰即刻明白,脚下无声地挪步走到窗户旁边。
因为要保养琴,这里的窗户原先并未大开,望兰悄悄地将窗户都打开了,便又退了出门。
琴音在室内流淌,充盈,也透过那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就像是在夜空之中荡漾,舞蹈,尽情的飞翔似的。
庾清梦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慢慢地,她找到了。
似有一股真实的清澈溪流,自山崖上流淌,跌落,却又随着风向着高空而去,清丽的像是一只灵鸟,自在的如同一条游龙。
她的心神都随着那曲调凝成的无形而似有形的灵鸟游龙盘旋,把所有尘世的俗念,烦杂,尽情地荡涤干净。
如果可以,庾清梦想出声让星河这么一直不停地弹奏下去,她愿意就这么“长醉不复醒”的。
难以言喻的喜悦,让清梦的眼底甚至泛出了淡淡的泪影,她高兴,却又不高兴,高兴能听到这样的乐调,不高兴的却是……这曲子并不算长,她的魂魄在高空,心里却明白,结束了,快要结束了。
终究要降落尘世。
极大的眷恋不舍,让她垂下了头,虽说尽力隐忍,眼角却到底已经湿润。
星河茫茫然,也不知怎么就弹到了末尾。
看着搭在琴弦的手指,像是弹完了,又像是还没开始一样,她的心里空了一下。
室内没有任何的响动,只有窗外的风撩了进来,把那支红色的蜡烛吹拂的左右摇摆,光影变幻。
“可惜啊,这曲子实在太短了……”最先开口的是清梦,她有些遗憾地半垂着头。
就像是俞伯牙钟子期,那高山流水的一场相逢,那么短暂,而撼动千古。
星河缓过神来,听了这话,便想问问清梦自己弹的如何。
但她还没开口,就听到门口有个声音道:“正因为其短,才叫人越发珍视,回味无穷。”
庾清梦扭头,眼中有些惊讶,唇边却浮出了一抹笑意:“二叔?”
星河愣了愣,忙站了起来。
庾约站在门口处,光线有些暗淡,他的脸就也半明半昧的。
清亮的目光掠过庾清梦,看向琴桌后的星河。
星河感觉他在注视自己,便从桌后走到旁边,屈膝行礼:“庾叔叔安好。”
庾约听她叫自己“叔叔”,朦胧里也带了点笑,他迈步走了进来,又看向庾清梦:“星河弹的是流水,你嫌不够,二叔也给你合一曲怎么样?”
清梦笑若昙花地:“这还能怎么样?求之不得罢了。”
星河听庾约要弹,忙挪步后退。
庾约自她身前经过,脚步一顿,手上的玉版扇向着她面前一递。
星河嗅到他身上有一种沉香似的气息,跟室内的玉檀香交织,有说不出是怎样凝重的味道。
她倒也机灵,赶忙双手把那把扇子接了过来。
这玉版扇在庾约手里,看着轻飘飘地,星河拿在手上只觉一沉,掌心微凉,自是那玳瑁柄的缘故。
庾约这才移步到了琴桌后,并没有调音,甚至没有任何停顿,他才坐下,便直接开始弹奏了。
才起了个音,庾清梦跟星河就听了出来,这是《高山》。
琴音,其实就像是作画一样,会用灵动变化的音调在人的心里眼前描绘出一幅画卷,悟性高的人,画的便更好,悟性低的,听个热闹而已。
星河就站在琴桌边上,垂眸看着庾凤臣端坐抚琴,跟她的《流水》的灵动迥然不同的是,他是恢弘大气,巍峨庄严,仿佛无物可以撼动的气质。
他不疾不徐地,琴韵如同心意,手底的每一勾画,都仿佛有嵯峨山岭自指尖拔地而起!
星河不禁也微微地闭上双眸,丛山峻岭,青峦绵绵,山岭似有一二白鸟自在掠过,是庄重之外的恰恰自然,但只是群山的点缀而已。
良久,白鸟飞逝,琴音散开,只有沉默的山峦,依旧岿然不动。
星河的长睫一动,扫了庾约一眼,脸上稍微地有点不自在。
庾清梦在旁边,双手轻轻地拍了拍:“还是二叔老辣。”
庾约收了手,闻言道:“老辣?你这丫头……这可不是什么称赞的话。”
清梦一笑:“二叔莫要挑剔,只看其中意思便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庾约盯着面前的琴弦,却又叹了声:“怪不得人家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当初我认得她的时候,她只怕连琴都没见过,这才半年光景,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庾清梦笑而不语,也看向星河。
星河忙道:“庾叔叔说笑了。我那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庾约张开五指,打量着说:“你可不是什么雕虫小技。”
他站起身来,却没有想去拿玉版扇的意思,只挪出琴桌对庾清梦:“你的病才好些,又在这里吹风?回去吧。”
望兰正进来扶住清梦:“姑娘的药好了,不如先服了药吧?”
清梦咳嗽了声:“也好。”转头看向星河:“你先帮我陪二叔一会儿……我吃了药再说别的。”
星河走过来几步,想跟她一起回去,目光相对,却也意识到清梦的意思:“好。”
清梦出了门,星河才将玉版扇双手呈上:“庾叔叔。”
庾约接了过来,忽问:“你刚才的那首《流水》,是什么意思?”
星河微震:“没、没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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