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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深谷（下）
别来无恙？
竟是旧相识么？
可是看着眼前这张脸，裴瞻只觉陌生，根本想不起来于何时在何处与之见过。
“不过短短一夜，不曾想你俩竟这般熟络。”
裴瞻正满心疑惑，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声——循之望去，是李初。
李初闲闲打了个哈欠，走上前来，目光轻轻在江予安身上一扫，含笑道：“小少爷昨儿个歇得可还好？这庙里阴冷破败，纵是卧着鹅毛羽垫，怕也睡不好觉。”
江予安挑了挑眉，回道：“倒还好。忍一忍便过去了。家父曾教导，这世间难熬的人和事多了去，也不能一味的任性妄为。”
李初点点头：“小少爷家教不错。”
江予安似不喜欢这个称呼，只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李初别过江予安的肩，侧身看向裴瞻，眼底隐隐透出些难以捉摸的神色来，顿了顿，沉声道：“时候不早了，该入谷了。”
“是。”
裴瞻与江予安对视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便跟着李初一同回了破庙，收拾好随身包袱，准备下山入谷。
“都说你是个冷性子，谁想竟与这小子熟得这么快。”李初抬眼看向他，唇角浮起难辨深意的笑。
裴瞻对李初尚有戒备之心——他在钩月台上不曾见过此人，也不曾听桃蓁提起过，也不知她是从何找来的。他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堵了回去：“与你有何干系？”
李初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却对上裴瞻那刀锋般凌厉的目光，竟莫名觉得有些心慌，再缓过神来时，他已然独自走到前头去了。
春雨初霁，浓云渐开。
谷外早已铺置好了一切，站着七八个衣着相同的男女，或懒坐打盹，或嬉笑哄闹，或静站看书，或闲聊解乏。
身形最为高大伟岸的男子最先注意到了裴瞻，忙地清了清嗓子，扬扬手示意身侧诸人，然后含笑迎了上去。
“兄台来得甚早，昨夜是歇在上头的庙里了？怕是不曾睡了好觉。先将这名字、年纪、出身、经历皆一一登记在册，今日便再无其他事情了。好生休息，养足精力，明儿个会有相应的试炼。倘若全数过关，兄台今后便是这灼昀谷的人了。”男子将名册递给他，又问道，“兄台可会识字写字？”
裴瞻点了点头：“自然。”
世人皆以为“夜雨剑仙”是个只会杀人的莽夫，可这些年来，裴瞻的手除了执剑，便是握笔——他平时无甚喜好，闲来便窝在房里读书习字。手上沾满鲜血，心头尽是戾气，唯有在写字的片刻方得安宁平和。
裴瞻的字如他的剑法一般，怒猊渴骥，遒劲奔放，又不失筋骨力道。
“许，棹，衍。”男子若有所思道，“兄台这一手好字，实在引人歆羡。”
裴瞻将笔递还予他，说道：“过誉了。”
“我叫尹绍辉，是谷主身边的人。今儿个开谷招新人手不够，谷主便遣了我过来。倘若你顺利入谷，日后少不了打交道。”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裴瞻，半眯起眼，顿了顿，欲言又止。
一旁托腮思忖的少女忽然看向尹绍辉，开口道：“尹师兄，你怎的不等萧师姐过来......”
“萧师姐？”一听这三个字，尹绍辉顿时扬高了声调，变了脸色，好似两人曾有过节似的。
尹绍辉冷哼一声，转过脸去看向那女子，咄咄逼人：“开谷招新何等重要？她竟丝毫不放在心上！况且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分明是她来迟了，竟还要我们这么多人在此等她？我是谷主身边的人，与你们云泥之别！今儿个天不曾亮便起床，衣裳也湿了、鞋袜也脏了，这许多年在灼昀谷我何时受过这般委屈？若非谷主开口支我过来......”
“若是谷主听了你这一席引人反胃的话，定会一脚将你逐出昀巅！”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女子翩然而至——藕荷色的衣裙上绣以蝶恋花的图样，各色丝线串了米珠绘出春日盛景，腰间系一束粉绿丝绦，环佩叮当，珠珞璀璨；青丝挽起三分，脑后簪上朵朵丝绢攒成的木槿花，衬得她更为娇艳明媚；显然是精心妆扮过的，描了眉，敷了粉，点了唇，这一张姣好面容上最是那一双杏眼明眸撩拨人心，宛若春水暗涌、朝晖初明，映照群山千仞、苍穹万里。
裴瞻盯着她的脸怔了许久，不由得皱了皱眉。
“萧允恬。”不知何时李初已站在他身侧，忽然出声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裴瞻看向他，问：“谁？”
“她是北尊主萧止风的侄女，自小养在灼昀谷中，生得美貌，又天资聪颖。听说无论多难的医书药典，只要是过了她的眼，纵使一遍，她也能记个七八分。”
尹绍辉面露愠色，咬紧唇：“分明是你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又如何？又不曾误了人。”萧允恬走上前去，拿起名册翻了翻，“许，棹，衍？”
萧允恬抬眼看向裴瞻，唇角漾起丝丝笑意来，声音也温软了许多：“这样的男人，才是赏心悦目。”
“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原来是为了勾男人......”
萧允恬反手一掌朝着尹绍辉的脸重重扇去——她手里拿的名册是沉甸甸的竹简，落到尹绍辉脸上时声音分外响厉，绯红的印子之上更沁出道道血痕。
尹绍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懵了，抬手捂住右脸颊，猩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滑落而下。
周遭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尹绍辉在谷中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仗着自己背后有谷主撑腰，得罪了不少人。在场众人多多少少被他欺负过，现下看着他这狼狈模样，心头畅快得很。
萧允恬倒不以为意，取出一方丝帕来轻轻擦了擦那名册，然后转身问李初：“你可登记在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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