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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殊点头道:“公主已经说过, 外祖父难得来一趟,要在府中设宴款待。”
“啊。”裴燕章解释道,“不是普通的拜会, 我想和公主私下见面相谈。”
“为什么?”谢云殊一怔。
裴燕章笑了笑,道:“因为我不放心你。”
他一向习惯有话直说, 不在没有必要绕弯子的地方打哑谜。谢云殊愣了片刻, 忽然明白了裴燕章的意思。
“没有这个必要。”谢云殊道, “外祖父,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要把裴家拉进来。”
裴燕章凝视着少年秀美冰白的眉眼, 笑了起来:“你能说出这句话,就算裴家没有白养你。”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身为长辈,也不能毫无作为。”
他在谢云殊肩上轻拍两下,笑道:“怕什么,我还代表不了整个裴家,不会把裴家拖下水的!”
裴燕章这样说,就是要以自己的私人名义去找晋阳公主密谈了。
谢云殊不知道外祖父有什么话想和公主说,但他知道外祖父是为了自己打算。
那一瞬间,谢云殊鼻尖微微一酸。
——祖父的漠视和利用已经不再能轻易刺痛他了, 虽然祖父对自己没有慈爱之情,但至少还有外祖父。
天色将晚之前, 谢云殊依依不舍地回了公主府,临走前还没忘让人把裴燕章带来的一大车礼物一同带回去。
谢云殊在裴家人缘不错,裴燕章夫妇自然为他准备了东西,舅父舅母, 表兄表妹都各自捎来了礼。
翻到角落里一个匣子的时候,谢云殊手一顿。
这是他表妹裴妙言捎来的。
裴老夫人曾经想把自己嫡出的孙女嫁给谢云殊, 那个孙女就是裴妙言。
以谢云殊的灵透,早在裴家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妙言的心思。不过为了裴妙言的名誉,他只做不知,有时裴妙言表露出来,他还会假装什么也听不出来,替她描补一二。
毕竟世家小姐最重名声,一旦名声有损,裴妙言很难洗清。
对谢云殊来说,裴妙言是个从小跟在后面的妹妹,他从没有生出过别的心思。就在赐婚的前几日,他还请母亲帮自己婉拒了和表妹的婚事。
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被一道圣旨指给了晋阳公主。
他看着这只匣子,甚至还有闲心想了想,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为了躲避赐婚,应下和表妹的婚事。
——不会。
晋阳公主待他很好,就算不好,谢云殊也不能为了自己,而利用表妹来躲开这道婚旨。
妙言是个很好的小妹妹,她应该嫁给真心爱她、一心想求她为妻的人。
谢云殊并不是一个眼里非黑即白的人。他清楚很多事情中间有灰色的部分,就譬如在京城外的驿站里,从来没有踏足过京城以外的晋阳公主勃然大怒,而谢云殊则已经能平静地看待了。
他自幼外出游历,已经见过很多事了。
但在感情方面,他意外的认真。
祖父谢丞相意图利用他,谢云殊再怎么痛苦和挣扎,也要和他撕开,不给谢丞相留下继续利用他的余地。对裴妙言没有其他情思,那就绝口不言婚事。
谢云殊打开了匣子。
匣中是一柄做工精细的泥金扇,显然不是凡品。扇子底下压着一张信笺,上面行云流水的写着:祝表兄前路顺遂,风仪不减。
裴妙言一笔草书极其精妙,笔走龙蛇之间,自有一种格外洒脱的风范。
谢云殊凝视着那张信笺,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有林下之风的小表妹。
他笑了起来。
一一将礼物整理好,谢云殊最后才拿起二表哥裴端言的礼物匣子。
裴端言和谢云殊年纪相差不大,性情诙谐,行事不羁,所有表兄弟中,谢云殊和他最为亲近。
匣子里躺着一本书,书上则压着一封信。信封上是三个狂放不羁的大字“先看信”!
一望而知是裴端言的字迹。
裴端言写信十分啰嗦,开头先真挚地表达了对谢云殊的思念,表示很想去看他,但实在走不开。紧接着含蓄地表达了对谢云殊落入魔爪的心痛,希望他振作精神,保重自己。
谢云殊:“……”
他发现世人对晋阳公主似乎真的有很多误解。
紧接着,裴端言话锋一转,开始规劝他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在晋阳公主手下讨生活,还是要想开点,最好能使晋阳公主对他另眼相看,不要因无谓的自尊而损伤性命。最后真诚道,他为谢云殊准备了一件可能很有用的大礼,请谢云殊仔细品读。
谢云殊:???
裴端言的大礼,八成是指这本书。他原本以为裴端言是找了什么珍本孤品送来,但看这奇怪的语气,好像又不是。
他摸出书来,发现封面上连个书名都没题,随手翻开,表情渐渐凝固了。
下一刻,谢云殊下意识甩手把书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掉进小榻缝隙里。
“裴端言!”谢云殊难得地变了脸色,冰白侧颊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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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怀着一点好奇,在书房见了裴燕章。
出于对天下第一名士的尊重,景曦没有在花厅见他,而是请裴燕章在书房落座,待侍女奉上茶后,才道:“裴公远道而来,本宫招待不周,还请莫怪。”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大名鼎鼎的裴燕章。
裴燕章已经是个老人了,然而他看上去精神非常矍铄。头发胡子花白,脸颊瘦削身形高挑,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很明亮。
景曦很少见到这样明亮的眼睛出现在一个老人身上。
谢丛真也老了,他的眼睛就如同朝中大部分的老臣一般,浑浊昏暗,没有人能从他们眼底看出情绪来,只有偶尔掀起眼皮,才能从中射出令人心生不适的慑人寒光。
裴燕章的眼睛明亮而清透,这个老人半生山为妻水为子,生平最爱游历世间,偶尔兴起挥毫,就是一篇足以流传后世的名作。
他用那双看尽了世情的眼睛静静看着景曦:“公主客气了,公主府能让云殊亲自出来招待,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裴燕章顿了顿,又道:“我是为了另一些事,来找公主的。”
景曦道:“裴公请讲。”
裴燕章道:“云殊虽然姓谢,但他是在襄州长大的,和谢家并不亲近。”
说完这句话,裴燕章顿住。
“所以呢?”景曦举起茶盏,透过杯中氤氲升起的雾气,凝视着裴燕章,“裴公的意思是?”
裴燕章道:“无论公主打算怎么对待谢家,请公主将文娘和云殊母子从中摘出来。”
景曦失笑:“裴公这是在说什么,本宫竟然听不懂了——谢丞相是当朝丞相,本宫只不过是一个避居晋阳的公主,能怎么对待谢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裴燕章平静道,“以我之见,公主不会甘心避居晋阳,如案上鱼肉一般吧!”
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出口的瞬间,景曦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几乎以为裴燕章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面上却丝毫不露,直到确定裴燕章不是存心试探,只是信口言说,才慢慢将心放了下来。
裴燕章道:“我襄州裴氏传承几百年,地位毫无动摇,定南温氏、淮安蒋氏、京城王氏……一个一个和裴家曾经齐名的世家都坍塌了,但是裴氏还在,就是因为裴氏从来不掺和两个争端,一是储位之争,二是党派之争,只在其位谋其政,不为家族谋私利,才能让历代圣上放心大胆地用。”
他缓缓道:“我不可能为了文娘母子,将整个裴家投进风口浪尖上,但是我能保证,无论谁掌握权柄,襄州裴氏都不会对他口诛笔伐。”
裴燕章在景曦面前说这样一席话,他的用意已经足够清晰了。
——他的意思是,襄州裴氏从不参与争端,因此不可能站在晋阳公主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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