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上上签
下山时依然人流如织,夕阳染红半壁浮乐山,一并给观音石像镀了一层薄薄金光,
风里裹着浓郁的香火气,有点像烧柴禾的味道。程重安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握着自己的那张纸条,犹豫了几百阶石梯,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是上上签吗?”
宋清远走在他前面半步,闻言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挑:“你很在意。”
是啊,他就是很在意……
其实不必依靠这些迷信,凭脑子想想也知道,宋清远如果认真地想稳定下来谈婚姻,想必是分分钟的事情。
还有比提前输掉竞争入场券更悲惨的事情吗?
程重安泄气地垂下眼睛。
刚想到这,下落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红色的小纸条,宋清远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给你看。”
程重安傻了几秒才接,刚要触到纸条的刹那,宋清远却忽然松开了手指。
晚来风急,在两人视线中,那张红纸很快便像赤色蜻蜓一样扑棱棱被刮到了很远的地方,最后化作一个点,彻底消失不见。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程重安心里失落得要命,盯着纸条消失的地方不肯收回视线。
宋清远迎着这阵寒风眯了眯眼,“程重安,你希望它是上上签吗?”
“我?”程重安张张嘴,然后很勉强地笑,“当然,我……当然觉得你早点安定下来比较好。”
“是吗。”宋清远毫无感情的低声反问。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浮乐山不主姻缘,十卦八反,算不得数。”
宋清远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转而一翻腕,握住了他停留在半空的手,一根一根错开,直到掌心相贴。
啊?
程重安鼻尖被风吹得微微发红,惊愕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像兔子被猛地揪住后颈提起来,连怎么反抗都忘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晕晕乎乎地被拉着手走了一步,又一步,心脏跳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很艰难地思考,带饺子还可以理解为阿姨给的“任务”,但这样是什么意思呢?
他快要恬不知耻地误会了。
车子拐过两个街口,程重安才从这种七上八下找不到北的状态中回过神,不敢置信地扭头问:“是要去瑰竹园吗?”
宋清远嗯了一声:“家里冰箱没东西,先去买点菜。想吃什么?”
程重安忽然有种强烈的坐不安稳的感觉。
等红灯转绿,隐藏在引擎声中,他怕吓到谁一样轻轻说:“我都可以。”
宋清远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他利落地发动车子向前驶去,侧脸的线条流畅而英挺。
暮色四合,他们夹在下班晚高峰的车流里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灯光像流水一样,静悄悄滑过他们的脸。
故地重游对从前要好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程重安一步一趋跟在推小推车的宋清远后面,走过冷藏品区,想起自己之前像猴子一样晃晃悠悠挂在宋清远脖子上撒娇要买一大桶回去挖着吃;经过生活用品区,想起自己和宋清远一起买套子,他很恶趣味地拿挂在旁边的软刺款试用品比划,对方转身就走;走到熟食区,麻辣拌窗口还是之前那个烫着金色小卷发的阿姨,她抬头看到他们,愣了一下,惊喜道:“哎呀,你们小两口好久没来啦!”
“是啊,”宋清远停下推车,淡淡一笑,“之前出远门了。”
程重安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以往他都会笑嘻嘻地叫对方姐,几天不见姐你又漂亮了,这粉色发卡衬你口红呀——可现在得拼了命抿住嘴唇才能不呜咽出来。
此刻他多希望那个程重安是真的——没有烦恼的小职员,快快乐乐,笑得像朵清晨七八点的小太阳花,一微笑就是爱情,一阖眼就是亲吻。
但是他不是,像一组黑桃同花顺里混进方片牌,大王炸被黑白Joker滥竽充数,一切都失了真,变了味。
他努力埋头,丝毫不敢看宋清远的表情。大概要多塞心有多塞心吧,吃了污糟东西吐不出来的感觉。
因为他是这样吃哑巴亏的好男人,被骗走钱都不会在别人面前辩解。
阿姨还在呵呵笑着打趣:“度蜜月去了吧!瞧这孩子,还跟阿姨这儿害羞……”
程重安很勉强地笑了笑,手不自觉哆嗦着,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再次握住。
宋清远微微扬腕,对阿姨展示这个绝对肯定性的动作,温和道:“我们得走了,您忙吧,我们不打扰了。”
最后还是买了满满两大袋子的东西,结完账程重安抢着去提,宋清远没拒绝,只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淡淡道:“之前你提个南瓜都嫌沉。”
回忆的力量在于见缝插针,程重安顿时一僵,尴尬地讪笑说:“之前……是之前嘛。”
‘从前’,‘之前’,带有过去式的词语在他们之间都像是禁忌。
被人宠着恨不得上天那时候,现在一想就像无数个响亮的耳光。
宋清远平静地指出:“阿姨提起之前的事,你好像很难受。”
“不是……”程重安动了动嘴唇,“以后……别再这样了。”
“哪样?”
“好像我们一切正常的样子。”
晚风不断吹起衣角,宋清远闻言转头凝视了他一会,竟然唇角微动,扯出一抹平淡的笑:“我们哪里不正常?”
程重安有种奇异的韧劲,是那种隐藏得很深的力量,哪怕在他面前已经藏到几无所剩,低得快和尘土融为一体,可是不停地折不停地折,他就会微微挣扎着反抗。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变得鲜活起来。
“不是我们不正常,是你表现得我们好像……”
“那么,是我表现得不正常?”
“……”
看着对方似乎想认真探讨的神情,程重安顿时陷入短暂的混乱,立刻闭上嘴。
算了,宋清远也是为了省事,毕竟根本没必要向别人解释那么多,自己被骗了之后分手也不是什么值得说出口的事情……
钻回副驾驶,程重安把头抵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感觉很心累,不想再开口说话,宋清远却好像突然来了兴致,相当反常地说了很多话。
“老宋这回终于准备退休了,说是为学生负责,到底还是身体扛不住。”
“宋糖昨天打电话给我,哭着喊着说姑妈把她压岁钱都存银行去了。”
“我让李姐每天去做清洁的时候给王子和小狗添水喂食,不用担心它们。”
这样还说自己正常吗,程重安默默听着,绷紧的神经却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是一片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其实宋清远把他抱下车乘电梯时他就已经醒了,但是感觉太别扭,干脆当缩头乌龟一直装睡。
现在他能听到宋清远在客厅和厨房之间轻手轻脚穿梭的声音,在案板上切菜,开水化肉,大概是怕吵醒他,连水流都开得很细。
他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程重安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真的,除了发情期的痛苦实在太难熬,住了二十多年地下室他一次没哭过,被骗走仅剩的钱他没想过掉眼泪,被按摩店老板猥亵还能咬着舌头硬命抵抗到最后,但是一回到‘家’,他就什么都扛不住了,只想没出息地发泄式大哭一场。
“程重安。”
沙发旁边伸来一只温暖的手,在他头上轻挠一把:“吃饭了。”
晚餐特别特别丰盛,菜品多到程重安傻眼的程度:“还有人要来吗?”
“两人份。”宋清远单手解了围裙扔回原处,“不用担心,青口和蛤蜊这些都是清蒸,只放了去腥的姜。”
他抽出筷子勺子,修长的手指稍一翻转,将银光闪闪的餐具依次摆放在程重安面前。
完蛋了,太犯规了。
程重安感觉自己的胸口就像溏化一样,一戳便凹陷一块。
可是很快这点甜蜜就变成了半甜的痛苦,每次当他想放下筷子,宋清远就会头上长了眼一样脸都不抬地淡淡道:“再吃一点。”
一开始程重安感觉宋清远对他“太”上心了,后来他觉得,宋清远好像在对他上刑。
宋清远是真的觉得他胃口小到简直像蚂蚁一样,之前吃个冰激凌他稍一没看住就能不声不响塞一大桶,现在一碗米饭都好像哽喉咙口。
想狠狠治他一顿。
从没有过这么恶劣的想法,只想让他乖乖地好好吃饭,别再这么虐待自己的身体。
“你先吃。”宋清远忽然落下筷子,“我去给爸妈打个电话。”
程重安老老实实“嗯”了一声,等他一走,忙不迭将面前的菜全拨回碟子里。
担心宋清远看出来,他还很仔细地用筷子把菜弄平,显得不要那么突兀,然后就坐着等宋清远回来“检视”。
等来等去,他正看着墙上挂的一张金丝织图发呆,毫无预兆地,只听头顶啪嗒作响,灯光一闪,随即客厅陷入了一片黑暗。
咣啷一声,程重安几乎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宋清远?”
客厅的窗帘也被拉紧了,无边的黑寂像一个吸收所有响声和光亮的洞,没人回答他,世界好像瞬间清零,再也不存在除他之外的任何生命体。
程重安忽然就慌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逐渐失控的心跳,手指摸索着桌子边沿,像刚学会走路一样,磕磕绊绊地往里面移动。
就在他离开桌子安全范围,手下空空如也的时候,黑暗中响起那个好听而低醇的声音,在叫他:“程重安。”
程重安像只被吓坏的小鹿,他先是猛地停在原地,然后下意识循着那个声音快步走去:“宋清远——你在哪里?停电了吗?”
仔细听的话,他的声音有点发抖。
在这个环境的限制下,他完全依赖他。不是怕黑,而是害怕宋清远消失。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嚓地一声,黑暗中窜起一红火苗,因为找了到附着物,很快便将周围事物映出一个浅浅的轮廓。
“生日快乐。”
光亮陡然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原来宋清远就站在他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烛光蓬起,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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