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希望之夏

昏黄灯光斜斜落在潮湿街道上，女人的长靴溅起冰凉的水滴，她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色长裙，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帽檐上垂下黑色网纱，她像是要去参加一场葬礼——又像是刚从墓园回来，最后停在了某个招牌前。

“欢迎光临，”房间内遥遥响起一声散漫的招呼，“艾琳娜，我们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上次是在施卡洛？”

“的确，”艾琳娜微微颔首，合拢的伞面上滚落了数滴雨水，“你的养子正在教堂发疯。”

萨曼莎只是懒懒地应了声，头也不抬地冲她摆了摆手：“这很正常，他哪天不发疯？更何况是出了这种事情，放心吧，他好得很。”

“他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太好的样子，”艾琳娜明显地拧着眉，有些烦躁，“萨曼莎，我控制不住他。”

“你也不能指望我能控制住他，”萨曼莎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又往后靠了点，“放心吧，他会没事吧。”

艾琳娜换了个方法，她从虚空中拉出一张长长的羊皮卷轴：“如果你愿意支付所有的损坏账单的话，当然，随便你。”

“好吧，好吧——”

椅子上的女人发出很不满的嘘声，终于站起身，她在早春的天气里穿着宽松的丝绸袍子，大片肌肤裸露在外，似乎是刚起床没多久，口中一直在嘟囔着抱怨的话语：“明明你也知道他为什么发疯……告诉他真相不就好了，非要这样折磨自己。”

艾琳娜的眼神有些无奈，她领着萨曼莎向外走去，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两个女人挤在同一把伞下，女首席拨了拨垂在眼前的黑纱，才缓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希维安的决定没有人能想得到，这是他的报复。”

“噢得了吧，”萨曼莎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你们串通好的——可怜了我那个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前两天还专门跑过来问我该怎么哄男孩子开心。”

艾琳娜的表情缓缓变得有些古怪，她压着嘴角，克制着说：“这听起来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听起来是很难以置信，”萨曼莎抱着手臂，在冰凉的雨幕中幽幽叹气，“可也不奇怪，他一向是为了目标什么都能去做的人。”

艾琳娜沉默了会，冷声问道：“希维安只是他的目标？”

“当然不是，”萨曼莎漫不经心地捋了捋鬓发，“你不是看到了么，亲爱的，失去了希维安，他就真的变成疯子了。”

艾琳娜沉默着，将伞往她头顶倾斜了点，清晰地感觉到大片的温热肌肤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臂，好一会才很轻地舒了口气。

“希望这个答案能让希维安满意吧。”

……

沉重的魔银棺椁停放在神像前，躺在里面的人穿着被血渍污染的洁白礼裙，手中捧着血红的蔷薇，他的面容很苍白，但每一寸血肉都维持着活人应有的丰盈和弹性，仿若刚睡去没多久。

就好像再凑近一点，就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如果再吻一吻他惨白的唇，会不会就能从长梦中醒来？

但不会有人能靠近这里，白衣神父警惕地围绕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在他们的最前方是一身黑色制服的寸头男人，克里曼斯站在他对面，热烫的枪口冒着明显的白烟，而不远处的罗马柱上赫然留有一道明显的焦黑痕迹。

很显然，它已经在打斗中受到了不可逆转的创伤。

海曼忌惮地收回视线，缓慢地对着那个双眼赤红的男人举起双手，又将语气放得异常和缓：“我们真的不会对希维安做什么的，克里曼斯，他应该尽早回归主的怀抱。”

“我不同意，”克里曼斯的嗓音喑哑到了极点，“他只属于我。”

海曼再一次拧起眉，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你是亲眼看着他失去生命气息的，不是么，”他试图劝说，“那柄炼金武器上带有深渊的气息，所有的治疗魔咒和药剂全都起不了效果。”

血色占据了克里曼斯的所有视线，他死死咬着牙，听见神父令人烦躁的怜悯语气这么告诉自己：“你根本就救不了他。”

“我可以，”他冷冷笑了声，理智宣告见底，“我答应过他，会带他离开。”

“死亡可以带走一切，”远处遥遥传来约翰的声音，“是结束，也是开始，现世的一切都将一笔勾销，他会在主的国度重获自由。”

“住口！”克里曼斯厉声呵斥着，枪声再一次回荡在空旷的殿堂内，“我会带他走。”

他好似只会重复这么一句话，心脏处尖锐的疼痛令他微微垂下手臂，恍若曾经的旧伤再次复发，克里曼斯利落地抬脚踹开了某个试图冲上前的代行者，黑色鳞片刺破了脸上将将好全的肌肤。

希维安明明说过的……他咬着牙，疼痛随着每一次呼吸飞快地在体内蔓延，希维安说过的，我高于自由。

那个小骗子，他难得生出点恨意，说的什么都是假的。

他回过头，棺椁里的那张脸苍白而沉默，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笑意，这令克里曼斯的头颅愈发疼痛。

“就算是死，”他艰涩地说道，枪口对准了海曼的额心，“他也不可能结束这一切。”

想都不要想，克里曼斯低哑地笑了声，缓慢地扣下了扳机。

我本来就是如此卑劣，冷血，自私的人。

砰——！

人群后隐约传来一声赞叹的笑，占卜师瘦削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微微眯着眼，饶有兴致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切，巨大的荒谬感将所有人都包围在内，他啧啧摇着头，拉长了语调感叹：“果然，现实总是要比预言更有趣。”

他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眼，笑容愈发恶劣，前方的打斗声渐渐变得激烈起来，洛缪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眼角，视线落在了那具异常显眼的棺椁上。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蔷薇小姐，”他对着那具尸体举了举礼帽，“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教堂的大门吱呀呀向两侧打开，他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原地，艾琳娜的手里握着伞，裙摆下缘被濡湿了一整片，皱着眉呵斥道：“都给我住手！”

禁制飞快地在此地生效，子弹刁钻地穿过人群，最后在她身前诡异地一滞，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克里曼斯的呼吸声紊乱到了极点，却依然用那双赤红的眼死死盯着她。

“不要那么急躁，我的孩子，”散漫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仔细观察，艾琳娜在这看你的笑话呢。”

他猛然转过身，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棺椁上——紧接着瞳孔紧缩，转瞬间便握住了萨曼莎的手：“不许碰他！”

萨曼莎的手臂瞬间四散成无数羽毛，又飞快重组，精准地按在了希维安的胸口上：“不许我碰他，又不许他下葬，克里曼斯，你想做什么？”

克里曼斯只是沉默着，执着要去抓开他的手，语气冷冷：“你的气息会影响到他。”

萨曼莎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很锐利，直直地穿透了克里曼斯堪称暴怒的神情，落在了他大脑的最深处。

“你要带他去深渊，对不对？”

回应他的是克里曼斯变得更加紧绷的下颌，和周围明显的吸气声，这是一个在大陆流传已久的传说——深渊能做到一切，包括让死人复活，只要你能承受交易的代价。

或许对于克里曼斯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传说”，艾琳娜敏锐地想到了这一点，神色骤然凝重起来，眼神直直落在希维安身上沾满血渍的长裙上。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能碰到希维安的身体，而但凡是个有点魔法仪式基础的人都能知道，“原材料”必须保持在最好的状态。

对于尸体来说，最好的状态当然是维持着刚死亡时的一切状态——没有沾染任何其他的气息，也不能有丝毫的改变。

艾琳娜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她就无法信守对希维安的承诺了。

没人知道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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