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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忱山注视着康平城内一派安详的模样。
他道:“魔尊不打算回魔域瞧瞧?”
既然说是各处都出了问题,那魔域自然是在其中。
魔尊道:“无关,紧要。滋生,只是短暂,不会长久。”
谢忱山挑眉,像是好奇,却又透着随意散漫:“只在魔域?”
“只在魔域。”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生活很久,气息犹在,会,慢慢,同调。”同调之后,便悉数化为魔尊遗留的气息。
只是在这之前,还未消磨干净的晦气,仍然会对周围造成影响。
谢忱山轻笑。
既然魔尊都不在意,他何须关切?
康平城的事情解决了。
谢忱山也对事态大致有了估算,如果这般严重地步,彻底舍了谢忱山这身骨血,也能够彻底炼化。就是所需要的时间漫长了些,到底还是能够根除。
问题就在于,哪怕是谢忱山如此奇特,却也真算不得无穷无尽。
假若天地下都充斥着晦气,就算把他裂开成无数片,那也是赶不及的。
不过就在谢忱山在康平城短暂休养的时候,华光寺给他送了一道符引。
住持方丈希望他能回去一趟。
谢忱山看向正盘踞在桌面上,面容冰凉的魔物。
如果带着魔尊上了华光寺,师父会不会气得想追杀他呢?
不过还在苦练修为的赵客松应当会是很受欢迎,毕竟住持方丈喜欢乖小孩。
谢忱山正欲开口,魔尊已经对上了他的眼。
“你想,回去?”
谢忱山低头看了下符引。
面不改色地说道:“对,师门让我回去一趟。不知魔尊可要随我回去,还是如之前一般?”
魔尊道:“去。”
回去的路上,赵客松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师,那些晦气都解决了吗?”他自亲身经历过,自然知道这晦气的险恶之处。
谢忱山道:“莫要把修仙门派都当做是蠢物,既然出了这般大的事情。不管是为何,肆虐的晦气总要悉数根除,才有闲情说些别的。”一直都有华光寺在处理,并不代表这仅仅是他们的责任。
这本就是修仙界所有人都该上心的事情。
赵客松松了口气,却仍有担忧。
“若是以后这般再生速度,那岂不是让许多人都在奔赴处理的路上?那大家都忙于此事,肯定都没有从前那么闲暇修炼了。”
少年的自语,也确实是点破了其中的重点。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
那长在何处呢?
…
华光寺的大门前,坐着一个大和尚。
大和尚悠哉悠哉坐着,那模样异常闲散,搭着的僧袍上落着几颗果子,再加上这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的天气,着实是有些气人。
他正在同身旁那根粗大的柱子说话,笑眯眯的模样也有些和善可亲:“要我说,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比酒水更让人欣喜欢快的东西,一口喝下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白象,你要不要也来点?”
一个酒葫芦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大和尚哎呦了一声,捂着脑门,抬头看是哪个孙崽子,在他都没有发觉的时候这么捣乱?
一眼望去:“哈哈,原来是无灯师叔。”
和尘打了个哈哈,不敢再说啥。
这位他可打不过。
“您回来得真快,方丈前几天还在念叨着您呢。”大和尚连忙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把那个酒葫芦给塞到了袖子里。
他就说前段时间只不过去了一趟上合城就把他的酒葫芦给丢了,这思来想去能这么做的人似乎也就只有师叔。
“又偷吃了?”
谢忱山淡淡说道。
和尘嘿嘿笑道:“那可没有,师叔莫要冤枉我,我这一回可是奉了方丈的命令在这里等候。”他的视线投向了师叔身后的两道身影。
“寺内暂时不接待外客,还请师叔的这两位朋友暂且在山脚下等候。”
谢忱山挑眉。
这些年来,可从未听说过华光寺有不接待外客的时候。
“来者是客,就这么把人拒之门外,也有损名声。”谢忱山拍了拍和尘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去同师父说。”
他轻轻在肩膀上拍的那一下,就足够让大和尚的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和尘欲哭无泪。
师叔想同方丈说,便同方丈去说呗,为何还要给他来这么一下?
他还等着这桩事情结束了,就偷偷去附近的集市买点酒水喝,现在来这么一出,这里头的暗劲儿,他都得化解许久了!
可恶。
大和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儿,在后面站着的沉默男人。
相比较他身旁那个白斩鸡似的白净小少年,大和尚显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盯上了他。
想当初师叔说他俩是朋友的时候,和尘就应该多加关注了,只不过他那会儿没有想到,能和师叔这般人物成为所谓友人的,又有哪个是简单的?
他呲牙咧嘴目送着他们进了山门,决定这段时间还是继续守山门得了。
一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大战,他就恨不得现在就消失。
住持方丈与师叔这俩的师徒情谊,可着实是有些古怪得别扭。
…
赵客松很快就感觉到了和大和尚一样的感悟。
从方才门口的阻拦他或多或少知道,华光寺中似乎已经知道了魔尊的身份与存在。故而在上山的途中,他有些提心吊胆,甚至没有分神去关注沿途的景象。
然后他们就在山门前看到了一个穿着僧袍的小孩。
那小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精致可爱。穿着的僧袍有些繁复厚重,与大师身上那件别有不同,只是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岁月悠久的感觉。
那孩子……
赵客松心里的困惑还没有吐露出来,就看到那小孩眨眼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随即大师的身影已然无踪。
好快!
他甚至看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动作的。
如果不是因为魔尊抬头的动作,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奇怪的是,他先前所想的那是魔尊和寺庙中人起了冲突,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大师和自家人怼了起来!
这……
谢忱山一掌拍了出去,只觉仿佛拍在了棉花之上,心中若有所感,踏着浮云倒退几十里的距离,转身却恰恰与小方丈的脸对上。
他们的身法翩翩若仙,举手投足之中仿佛有着飘渺仙气。
“你就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气我?”
小和尚怨念地说道。
谢忱山平静说道:“师父并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倘若真的想拦住他,那派去的也不可能是和尘。”
和尘大和尚在山脚下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小方丈露出笑容,灿若桃花。
“好徒儿说得不错,再来。”
白光一荡,直直冲着谢忱山就飞了过去。
上面打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底下站着一人一魔就有些尴尬了。
赵客松的修为是看不清楚上头的情况,可他要不继续看着,就只能尴尬地和魔尊在下头干站着。
自从他知道魔尊的身份之后,他还从来都没有和魔尊单独相处过。
怎么都不自在。
赵客松往旁边挪了挪。
魔尊的视线嘎嘣落在了他的身上。
赵客松,连带着站在赵客松肩膀上的鸮都炸毛了。
“你,怕我?”
赵客松听到眼前的魔物这般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他听到魔尊说话的时候,都觉得那声线古怪异常。
仿佛原本的语言并非是他能听到的话语,却强行用某种力量扭曲成了他所能接受的语言。
这是魔尊第一次同他说话。
他们一同赶路,奔赴了这么久,期间更是不知多少次共处一室,可是魔尊从来都没有主动与他说过话。
魔尊的眼中似乎只有无灯大师。
“怕,怕个鬼!”
赵客松强行给自己壮胆,他一点都不喜欢妖魔。
但是对于一个被养得礼貌周到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他能说出来的最恶毒的话了。
“你别以为一直跟在大师的身旁,就能够多吃他几口血肉,大师心里对你们这些妖魔可是警惕得很!”
魔族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意。
“我,知道。”
谢忱山看着是个古道热肠的心性,实则不然。
尽管在修仙界的大事上,他看起来对于三族都是一视同仁。可毕竟喜欢与不喜欢,毕竟还是能够感觉得出来。
魔尊想。
他讨厌魔物。
可他不讨厌他。
一想,这胸口便满是酸酸麻麻的感觉。
这种感觉,又是什么呢?
一根触须露了出来。
赵客松看到那根触须,吓得往旁边挪了挪。
这也是他害怕的原因之一。
输人不输阵。
尽管赵客松确实是很害怕,但是面上肯定不能够这么说。
然他心里很清楚,这头魔物无时无刻展露出来的非人感,就足够让人畏惧。他也曾看过那些在赵家肆虐的妖魔,他们非人,可是化作人形的时候,却没有魔尊这种强烈到宛如刺破心骨的感觉。
尤其是那些随时随地都能够跑出来的触须……
赵客松完全不能想象无灯大师究竟是怎么忍受这些的。
他正在沉思之中,蓦然听到了破空的声音。
他愣住。
旋即便看到那根触须如同利刃一般切开了魔物的胸口,裂开了裹杂着灰暗与猩红的内在。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同时也把栽倒下来的鸮给捞住了。
他刚刚看到的那瞬间都差点呕出来。
不是作呕。
而是一种莫名的无法遏制的眩晕恶心感袭来,仿佛是身体自发地抗议着无法接受。
赵客松那一瞬间都想封闭五感了。
他强忍着恶心看了过去,却没有在那里发现任何的东西。
空荡荡。
除了猩红与灰黑交织,没有别的色彩,宛如那道缝隙只被这两者填充。
那是……
那种玄妙奇怪的感觉被猛地打破。
赵客松心有所感,蓦然看向天上,果然已经无人。
再看地上,那精致可爱的小和尚已经被谢忱山抱在了臂膀上走了过来。
赵客松有些恍惚。
就在刚刚还打得如火如荼,这下一刻就抱上了。
“大师,这位小沙弥是……”
谢忱山淡定地说道:“我师父,华光寺的方丈。”
赵客松:?
光头小住持笑眯眯地看着赵客松,上下打量了一番,颔首说道:“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给无灯教倒是有些可惜了,合.欢派估计会恨死他了。”
赵客松悚然一惊,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这小和尚就已经看穿了他身体的隐情。
谢忱山无奈地说道:“师父,就莫要去逗弄小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去看魔尊。
方才谢忱山便是察觉到有异动,方才瞬间止住了与师父的打闹直接落了地。
待谢忱山看到那副诡谲的场景,却淡定得仿佛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他随手把小光头塞给了赵客松抱着,然后踱步到了魔尊的身前,漫不经意地伸出手去,把那根仍然停留在胸口的触须给拔了出来,面不改色地把伤口抹在了一处。
如同先前无数次一般,那豁开的伤势对魔尊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轻易就被谢忱山的举止给抹上了。
“魔尊,人是不会轻易就这么扒开自己的胸膛的。”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会死。”
魔尊愣愣低头,看了那已经愈合的缝隙片刻,才道:“哦。”
谢忱山又说道:“这时候说‘我知道了’,会更合适些。”
于是,魔尊便道:“魔尊,知道了。”
在他们的身后,赵客松抱着小方丈呆呆地看着他们互动。
住持方丈对于自己被换了一个位置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反还戳了戳挤在他隔壁的鸮脑袋,淡笑着说道:“傻了吧唧的孩子,在怀疑些什么呢?”
赵客松呆呆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小孩。
单薄的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才有些委屈地说道:“华光寺,不是,降妖除魔的地方吗?”
为何大师和那头魔物的关系,看起来越来越不错了?
为何进门来,反倒是方丈和无灯大师斗起法来,反而无人关注那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魔物?
小光头笑得更开怀了。
“小孩,你是想说,这样清净贵重的地方,踏足了一只妖魔,合该斩草除根,灭绝后患才对,是吗?”
赵客松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但是仔细想来,却也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别别扭扭地点头。
“可为何要这么做?”
小方丈坐在赵客松的臂膀上微笑着说道。
赵客松愣住了。
耳边是小方丈嫩生生的嗓音,直到这个时候,赵客松才听出了这其中与其年岁截然不同的沧桑与稳重。
“这间寺庙一共有二百五十三名僧人,其中为我弟子的,乃二十八位。除了无灯之外,另有十二位常年在外奔波,料理着三族各处的晦气。”
赵客松不由自主地问道:“那剩下的十五位……”
“随他们去。”小方丈道,“他们愿意做,是他们的意愿。却并非必须他们来做。这世间并没有非某人不可的事情,倘若是有,便是不公。”
赵客松忍不住摇头,辩驳道:“可总会有些事情,或许是只有一个人,或许是只有某一类人才能做到的。如何能说这样的大任,便是不公呢?”
这当是殊荣。
小方丈淡淡地说道:“天下兴亡都只落在一人身上,牺牲一人就能换来天下安康,如此种种,瞧来仿佛是最好不过。可要是那人不愿意呢?”
他的声音像是在和赵客松说话,却仿佛自天外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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